张真源拉上裤子,整个人从头到脚红得跟熟了一样,居然还没上手打我。
村里其他几个高我一头的男生,总是揪着我辫子打。
“我们那里,”他比划了一下,“确实是坐着上厕所的。”
我古怪地打量了一下他。拉屎就拉屎,上厕所这说法,还真是文绉绉的。
我说,哦。
张真源从兜里掏了半天,掏出个彩色的透明玻璃纸。
他说,送给你,我叫张真源。
大概是见面礼。
我也没什么东西可以回礼,尽管我本人是不讲礼数的,可遇到张真源这种礼貌谦和的,我似乎很难在他面前乱撒泼,像个猴一样。
“哦,谢谢。”我把玻璃纸捏在手里,仔细看了看,光一照还真的是好看,对我来说实在是稀奇,“我叫陈镜。”
张真源笑起来:“我知道你,镜子妹妹。你住我家对面。”
张真源皮肤很白,和我们农村的真的大不同,笑起来的时候白里透红,眼睛一眯,真的好看,和玻璃纸一样发光。
作为回礼,我从家里鸡窝里偷了仨个大鸡蛋。
鸡啄得我浑身上下不自在地疼,所以我把鸡蛋给张真源的时候,表情都是扭曲的。
张真源惊掉了下巴。
我猜他从没捡过鸡蛋,这是佩服我。
他看了看我,我看了看他。
他一把把我拽过去,我一步踉跄就进了他家的大门,被摁在靠背椅上。
张真源只比我高一头,力气却比我大好多,把水井盖揭了,一气呵成就把水打了上来,倒了井水,拿个搪瓷碗,递给我叫我敷敷。
敷敷?我说,我从来不敷,小伤而已,能有什么事。
张真源把剩下的水倒回去,抬眼就说了句话。
他说:“女孩子家家的,怎么不心疼自己。”
我愣住了。
可是从来没人教过我女孩子要心疼自己啊。
“皮,”张真源把鸡蛋塞回我手里,“偷偷拿的是吧,赶紧放回去,我不吃。”
我有点心虚,缩了缩脑袋,只好答应。
张真源把我手里的搪瓷碗拿回去,敷在我腿上青青紫紫的伤上。井水太冰,我冷得一哆嗦,牙直打颤。
看了眼张真源,他瞥见我打颤的牙,反而想笑,憋得慌。
十三岁那年,张真源在村子中央广场上初中。
等张真源放学是件很煎熬的事。
我也跟父母说,我想上学。
父母定定地看了看我。
我妈突然疯了一样,破口大骂,说你个女的上个屁学,是不是和对门张家那小子学坏了?
我矢口否认。
她拿着扫帚把我往门外赶,嘴里不停让我去张家当小孩。
去当张真源的妹妹,那也是一件美事啊。
我却感觉快乐,自在。
我砸了张真源家的门,把事情跟他一讲,他沉默了一下。
张真源想了想,翻箱倒柜找出几本不用的书,说,你要是想学我可以教你。
他把小拇指伸出来:“拉钩,你每天下午准时去中央广场等我放学,一个礼拜我就请你吃一根冰棍。”
那个时候有户人家瞅准时机在广场开了家小商店,专门卖小孩稀奇的玩意儿,赚小孩那一毛两毛的钱。冰棍也是小商店的新鲜玩意,我从来没吃过,偶然眼馋看了看那冰棍盒子,里面花花绿绿的好吸引人。
“好!”我伸了小拇指,和张真源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我百无聊赖地坐在广场上,坐得一屁股灰和泥。不过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张真源的放学铃什么时候打。
我把张真源送我的玻璃纸拿出来打量,对着太阳看,折成各种样子来消磨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