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杀在我的十六岁。
没人知道,除了张真源。
没有月亮,没有星星,没有云,没有烟,丧钟也没有为我敲十二下。
和我想的星月夜不同。
夏天或许就是这样呢?
踩在油柏路上,从小径过来染得我一双布鞋满是泥。我拼了命去蹭掉黑色布鞋上的泥,讨厌的泥,讨厌的天气,现在染上污渍,变成了脏东西。
我讨厌脏东西。
水库旁边,死了一只,麻雀。
我无意踩到她,她却有意让我的布鞋沾满肮脏的深红色血渍。刚才狠狠撕掉了墙壁上贴的,张真源给我的几张画报,纸锋利的边缘划伤了指尖,也是这样的红,刺眼,讨厌。
我讨厌麻雀。
也讨厌血。
真讨厌。
坐在大渠边上,我安慰自己,鞋会洗干净的。
水流哗啦哗啦流,哗啦哗啦,好像能卷走一切。
我不讨厌水,我喜欢水。
我想。假如呢,假如我能活过这个夏天呢。
可是我也不需要。
张真源的声音从村子那头传来——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声音总是这么响亮,这么清脆。我听见他在喊我的名字。
快要找到我了。
可是他几天前才回来,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找到我?
他怎么知道我会在渠边上?
头有点痛,我想起来些。
他可能拿着他修复好的、我昨晚打碎的镜子,因为昨晚我才和他打了赌。
我说,镜子碎了就是碎了,不可能复原。
我好像,一向是悲观主义者。
张真源有点惊讶,抬头细细地看我,良久才说,我觉得可以复原。
傻啊,我笑,亏你还读了书。
沉默,良久,我才悲伤起来。我从来没念过书,家里没钱。
张真源说,我跟你赌,赌镜子可以复原。
可以啊,我输了我就去死。我答应了,恶趣味似的。
张真源一下子从小木凳上蹦起来,跟着他的还有他额头上那几滴特明显的汗,一下子有点紧张,大声喊,陈镜,你别犯傻。
我慢悠悠地转身,摇着那柄茅草扇子,就要回去。
装得和大人一样。
或许我就是大了呢。我今年十六,张真源刚好十八,听说他收了这个春假就要回去高考,做大学生。
天边才刚灰蒙蒙地黑。
走了好久,快到家门口了,张真源的声音从天边传来。
陈镜,明天,我就能跟你证明!
陈镜,陈镜,这一声声现在已经逼近了,当时打赌说的玩笑话,我现在却有点想当真了。
真不知道这日子还有什么过头。
我小时候就知道自己和对门姓张的男孩不一样。
我妈生我的时候,接生婆喊了声女孩,听说大人都把脸耷拉下来了。
当然,张真源是县城人家的小孩,他妈和他爸离婚之后才回来和爷爷奶奶住的。
不一样的,我也想知道有什么不一样。
回头跟着张真源进了茅房,我才知道,这县城的小孩也蹲茅坑拉屎。
“你也在这儿拉屎啊。”我猜以我的性格,当时一定是嘲讽着。
张真源被我吓了一跳,他当时也不过十岁出头,茅房里出现个不认识的女孩也有点手足无措。当然,后来我才认识到,张真源本人非常沉着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