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攀上神殿的尖顶,将那扇鎏金大门镀得愈发耀眼。门环上的荆棘纹络,在光线下蜿蜒如活物,像是在无声地警告着来访者。
我攥着锦盒的手心里全是汗,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方才骑士首领那句没说完的话,还有魂石里那声亘古的叹息,像两根细针,扎在我心头,拔不出来。
符谨走在最前面,青衫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他的步伐很稳,每一步落在石阶上,都像是踩在某种沉寂了千年的契约上。洛鸢的光球悬在他肩头,光芒收敛了许多,只余下一点微弱的亮,像是怕惊扰了神殿里的存在。
走到大门前,符谨抬手,指尖轻轻拂过门环。
没有咒语,没有仪式,那扇沉重的鎏金大门,竟“吱呀”一声缓缓向内敞开。门内静得可怕,只有香烛燃烧的轻响,混着尘埃落定的气息,扑面而来。
神殿深处,立着一尊蒙着厚厚尘埃的创世神像。神像身披金袍,面容被岁月侵蚀得模糊,唯有一双眼睛的轮廓,依稀能看出几分温润的弧度——竟与符谨有七分相似。
神像前的祭台早已破败,台面上摆着一只布满裂纹的石杯,杯身刻着繁复的纹路,与狄伦炼制的空杯有几分神似,却少了那份邪异的腥甜,多了几分古朴的厚重。
符谨缓步走到祭台前,指尖拂过石杯上的裂纹,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这才是真正的空杯。”他的声音打破了殿内的沉寂,带着几分悠远的意味,“千年前,由我亲手铸造。”
我和洛鸢皆是一愣。
洛鸢的光球飘到石杯上方,忽明忽暗,光芒里带着一丝敬畏:“你造这杯子做什么?”
符谨没有立刻回答,他抬眼看向那尊创世神像,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怅然。“千年前,我创造了这片天地,也创造了血族。”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殿,“彼时的血族,与凡人无异,拥有悠长的寿命,能与自然沟通,是这片大地的守护者。”
我倒吸一口凉气,手里的锦盒险些摔落在地。“你……你是创世神?”
符谨微微颔首,目光落回石杯上:“是。只是千年来,我早已厌倦了神明的身份,便褪去神格,化身凡人,行走在这片我亲手创造的土地上。”
“那神殿里的传言……”洛鸢的声音带着几分迟疑,“说创世神早已归隐,不知所踪……”
“不是归隐,是放下。”符谨淡淡道,“我本想看着这片天地自行运转,看着万物生灭,不再插手。可我没想到,千年前埋下的祸根,终究还是爆发了。”
他指尖的金线闪过,石杯上的尘埃簌簌落下,露出杯身刻着的一行小字——“饮之,赎己之罪,解众之缚”。
“千年前,血族出了一个叛徒。”符谨的声音沉了几分,“他不满于血族守护大地的宿命,妄图窃取神明的力量,便蛊惑族人吸食凡人魂魄,以魂魄为引,修炼邪术。”
“为了制止战乱,我不得不出手,将那叛徒封印在这空杯之中,又定下戒律,限制血族的力量,将他们放逐到极北之地。”符谨摩挲着杯身的纹路,“我以为,这样便能平息一切。可我忘了,执念一旦生根,便会疯长。”
就在这时,神殿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铠甲碰撞的脆响。我们回头望去,只见一群身着玄色铠甲的血族骑士涌入殿内,为首的是一个身披猩红斗篷的男人。他面容俊美,肤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眸色是纯粹的猩红,胸前那枚蔷薇胸针,正散发着诡异的红光。
男人身后,还跟着几个黑袍人,他们手里捧着一只通体暗红的杯子——正是狄伦炼制的那只伪空杯。杯口飘着淡淡的血雾,甜腥气弥漫开来,令人作呕。
“果然是你,创世神大人。”男人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又带着几分疯狂,“我就知道,你没有消失。”
他抬手,身后的骑士立刻将我们团团围住。剑锋出鞘,寒光凛冽,直指我们的咽喉。
洛鸢的光球瞬间亮起,挡在符谨身前,光芒里带着警惕:“你们想干什么?”
“干什么?”男人轻笑一声,一步步走向符谨,目光死死盯着祭台上的石杯,“自然是请创世神大人,解开千年前的戒律!”
“戒律不是枷锁,是救赎。”符谨的声音冷了几分,“当年若不是我出手,血族早已被愤怒的凡人覆灭。”
“救赎?”男人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猩红的眸子里满是嘲讽,“把我们放逐到极北苦寒之地,让我们生生世世忍受孤独和饥饿,这叫救赎?”
他猛地抬手,掌心凝聚起一团血雾。血雾翻滚,里面隐约可见无数扭曲的怨灵,正是这些年被血族残害的凡人魂魄。
“狄伦那个蠢货,以为炼制伪杯就能解开戒律,简直是痴心妄想。”男人的目光落在石杯上,贪婪之色溢于言表,“只有你亲手铸造的真杯,才能解开封印。今日,我就要用这些魂魄,祭炼真杯!”
他身后的黑袍人立刻上前,将伪空杯里的血雾尽数倒入真杯之中。
血雾触碰到真杯的瞬间,殿内突然刮起一阵狂风,神像上的金袍簌簌作响,石杯剧烈震颤起来,杯身的裂纹里,渗出点点金光。
“住手!”符谨瞳孔骤缩,指尖金线暴涨,直刺黑袍人。
黑袍人惨叫一声,被金线洞穿掌心,伪空杯摔落在地,碎裂成无数片。
男人眸色一沉,掌心血雾暴涨,化作一道血箭,射向符谨:“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你不肯配合,那我就只好……”
话未说完,他的动作突然僵住了。
符谨站在原地,周身不知何时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那金光温和却不容侵犯,像是一轮初生的太阳,驱散了殿内所有的阴霾。
他没有动手,只是静静地看着男人,目光里带着悲悯,也带着神明的威严。
“你以为,凭你们这点伎俩,就能撼动创世神的意志?”符谨的声音响起,不大,却带着一股穿透灵魂的力量。
男人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猩红的眸子里满是恐惧。他想后退,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千年前,我能封印叛徒,今日,便能覆灭整个血族。”符谨的指尖轻轻抬起,石杯上的金光愈发浓郁,“但我不想这样做。”
他抬手,指尖金线射出,缠住那些翻滚的怨灵。金线闪烁着温和的光芒,怨灵们的扭曲渐渐平息,化作点点白光,消散在空气中。
“执念会毁了你们。”符谨的声音柔和了几分,“放下执念,回归大地,做回守护者,这才是血族唯一的出路。”
男人看着那些消散的怨灵,猩红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迷茫。他身后的骑士们,也纷纷放下了手中的剑,脸上露出挣扎的神色。
就在这时,石杯突然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杯身的裂纹尽数愈合,杯内的血雾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柔和的白光。
白光缓缓升起,笼罩了整个神殿。
符谨看着那道白光,眼底闪过一丝释然。
“戒律从未束缚你们,束缚你们的,是自己的心。”
白光散去,石杯消失不见。
男人怔怔地站在原地,猩红的眸色渐渐褪去,恢复了常人的模样。他看着符谨,缓缓低下了头:“我……错了。”
他身后的骑士们,也纷纷跪倒在地,神色忏悔。
符谨看着他们,轻轻颔首:“回去吧。极北之地的封印,我会解开。但记住,从今往后,血族若再敢残害凡人,我必不轻饶。”
男人重重地点头,带着骑士们,缓缓退出了神殿。
殿内恢复了平静,阳光透过窗棂,洒在符谨身上,给他的青衫镀上了一层金边。
洛鸢的光球飘到他肩头,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你真的要解开封印?”
“嗯。”符谨点头,目光望向殿外的天空,“万物都该有选择的权利。”
我攥着锦盒,走到他身边,看着那尊恢复了光泽的创世神像,忽然明白了什么。
“那如愿所……”
“会一直开下去。”符谨回头看我,眉眼温润,笑意浅浅,“毕竟,人间的万家灯火,可比神界有趣多了。”
晨光越发明亮,透过窗棂,洒在神殿的每一个角落。
神像的眉眼,在阳光下愈发清晰,与符谨的笑容,渐渐重合在一起。
科维尔城的雪,彻底融化了。
街道上,行人来来往往,欢声笑语,充满了生机。
而城西的钟塔下,如愿所的门,又一次被推开。
符谨坐在桌前,看着眼前的祈愿者,唇角扬起一抹温和的笑意。
洛鸢的光球,在他肩头,欢快地跳动着。
我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握紧了手中的锦盒。
里面的蔷薇胸针和魂石,早已失去了往日的戾气,变得温润平和。
科维尔城的故事,还在继续。
而创世神的传说,也将在这片土地上,永远流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