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花间一壶酒（上）

01.

大楚元和十七年，新春将至，孝文帝大赦天下，官民同乐，共度此佳节。

市井街道之中，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张灯结彩，街道两旁的商贩脸上是欢喜的笑容，京城里四处都弥漫着欢乐。

直通皇宫的临安街上，已有几名身着宫装的宫人在道路上铺上大红的地毯，除夕当日，孝文帝要带着皇后和宗亲前往祭坛祭祖，这红毯，便是为了这些贵人而准备的。

临安街上的醉仙楼里，二楼临街的包间内，镂空雕花的窗户大开着，一阵风吹过，轻轻地掀起了窗边的薄纱，隐隐露出了一道人影。

包间内，晏辞昭身上披着玄色大氅，坐在一张小几前，一旁的小炉上炭火烧得正旺，温在火上的汾酒不一会儿就散发出了浓烈的酒香，晏辞昭取下酒坛，给自己倒上一杯酒，又将酒重新温上。

晏辞昭骨节分明的手执起酒杯，手腕一翻，将酒洒落在地面，“夙漓，这杯新春的汾酒你终究还是没能赶上。”

晏辞昭伸手拿过炉上的酒坛，半身依靠在窗台，抬手往口中倒酒，些许酒液顺着男子的喉咙滑落，滴入玄色大氅，打出一片湿痕。

“咳咳咳……”半坛酒入腹，浓烈的酒呛入咽喉，晏辞昭止不住的咳嗽，“呵……难怪你即便是病弱之躯，也如此爱酒，又尤爱诸如汾酒一类的烈酒，大抵是为了驱寒罢？”

“爷，爷您没事吧？”站在包间外的云壹听到包间内的咳嗽声，担忧的询问道。

“无碍，”晏辞昭捂住口，“去，找掌柜的结账，再搬几坛汾酒到府里去。”

“是。”云壹领命。

晏辞昭抬眼扫了眼临安街上铺起的大红地毯，心里不禁冷笑，我的好皇兄啊，既然你对我的人下手，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用你们的鲜血，铺就锦绣山河。

02.

转眼便到了除夕，这一日，孝文帝携同皇后带着几个皇子和宗亲前去祭坛祭祖。

晏辞昭站在祭坛下，看着他的好皇兄带着那个虚假的女人一起祭拜先祖，满口仁义道德的说着虚假的话，心中没有丝毫触动，只有满心的冷漠。

他的好皇兄以为只要杀了那些参与那件事的大臣，这天底下便再也不会有知道当年他的皇位是怎么来的人了，可惜他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父皇早早就预感到自己快要不行了，早就写下了一道密旨，传位于他。

从前他不说，只是因为不想受到那个位置带来的束缚，一心只想和自己心爱的人儿白头偕老罢了，如今他那皇兄敢对他的心上人下手，让他一个病弱的文官领兵出征，就别怪他推翻他这个昏庸无能的皇帝了。

等负责祭祀的祭司宣读完祭词，众人跟着孝文帝向着先祖牌位俯首时，晏辞昭眼里划过一丝嘲讽。

03.

与此同时，西北边关，枫岭关。

主帅的大帐里寂静无声，一众将领都端坐在铺着勘舆图的桌前，脸上都是凝重的神情，却无一人开口。

坐在主帅位上的季云鹤身着银甲，肩上披着厚重的狐毛披风，时不时伸手捂住嘴，传来几声咳嗽声。

“季相，据前方勘察的士兵回报，敌军不时就要大军压关！”终于有将领忍不住开口，“我军……我军之前伤亡惨重，此战能胜的几率……”

尽管话未尽，但在座的都是行军打仗数年之久的将士，谁能不知此战必败？

营帐里又恢复了寂静，季云鹤垂眸，右手止不住的摩挲着左手拇指上的玉扳指。那是他出征前夜，他送的扳指。

他还记得，那夜，他小心的从书房的藏宝架上取下装着这枚玉扳指的木盒，一脸郑重的将玉扳指戴在了他的左手拇指上，告诉他说，这是他母妃传给他的，说是要送给未来的儿媳妇儿做见面礼，当做定情信物。

他一遍又一遍的叮嘱他一定要在战场上保护好自己，国破也罢，山河沦陷也罢，在他心里这一切始终抵不过一个他。

他答应了御宸，要平安的归京，如今看来，是要食言了。

“诸位将士，我相信，各位都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季云鹤抬眸，掩去眸中不舍和思念，铿锵有力的对着满帐的将士说道，“今日除夕，正是我大楚举国百姓欢庆团圆的日子！而我们为了抵御外敌，离家万里，在此佳节与亲人分离。”

“我能够理解各位的心情，但，坐在这营帐中的我们每一个都该明白，我们不仅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我们还是大楚的将士！这枫岭关之后，就是我大楚千千万万的百姓！倘若我们弃关而逃，我们身后的百姓该怎么办？国破家亡，山河沦陷，这是我们每一个将士心中最不愿看到的景象。”

“这一战，是为了我大楚千千万万的百姓而战！看到远方了么？那是我们大楚的百姓正在欢庆新年，我们必须为了他们守住这座城！”

“哪怕今日我丧命于此，我也死而无憾了，诸将士可愿与我一同死守枫岭关？”

“末将愿为大楚效力，战死沙场终不悔！”满帐将士皆落下热泪，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突然，帐外响起号角声，偌大营地内快速点起篝火，一人策马飞奔而来，一进营地就摔落在季云鹤等人所在大帐前。

“禀报将军……敌……敌袭！”那个士兵尽全力从喉间挤出几个字就断了气。

季云鹤让人将他妥善安葬，转身又进了大营，与各位将领紧急部署作战事宜。

04.

京城，皇宫大殿上，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晏辞昭坐在几个皇亲之间，一杯接着一杯的给自己灌酒。

蓦的，皇宫的夜空中绽放出绚丽的烟花，大殿中的人全都在欣赏着眼前的烟火胜景，只有晏辞昭心里跳个不停，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这一场烟火将尽之时，大殿之外突然传来一阵只有在战场上才能听到的号角声，伴随着几道歇斯底里的呐喊，“八百里急报！八百里急报！”

不等孝文帝开口派侍卫上前，就有一身着边关士兵服饰的人策马进入大殿。

“圣上……西北八百里……八百里急报……”那士兵来不及跪地就从马上摔下，带动了背上的伤口，伏地不起。

“啊！”席间有孝文帝宠爱的妃子见不得血，被吓得尖叫，“陛下！”

“你这小兵，不知道先包扎好再来觐见的吗？”孝文帝安抚着被吓坏了的宠妃，“你吓着寡人的爱妃了！来人，此人策马上殿，扰乱除夕宫宴，给寡人拖下去斩了。”

“西北……急报……派兵增援……”通报的士兵伏地，无暇顾及生死，只是不断的重复着西北急报。

就在士兵将要被拖下去斩首时，晏辞昭跌跌撞撞的从高台上跑到那个士兵身边，不顾士兵满身鲜血，颤抖着手将他扶起，问话的嗓音里透着颤抖，显示着他的不平静，“你再说一遍！快！哪儿的急报？哪里传回来的八百里加急？”

“咳……咳……枫岭关……敌袭，请求派兵，季相……”话还未尽，人已是气若游丝，像是一脚踏入了轮回。

“太医！给本王宣太医！”向来冷静成稳的雍和王罕见的失了态，只因季相被困枫岭关。

除夕夜宴终究还是没能继续下去，这一夜，象征着权利的皇宫内人心惶惶，京城再难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