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渝的公寓在法租界那排爬满常春藤的洋楼里朱漆大门推开时,门环撞出沉钝的响,小芸正蹲在玄关擦皮鞋,见她进来慌忙起身,手里的鞋油蹭在米白色围裙上,像朵没开好的墨花
小芸小姐,您可算回来了
小芸的声音发紧,接过陈瑜的手袋时,指尖烫似的缩了缩
小芸巡捕房,没再问什么吧
陈渝往沙发上一靠,锦缎旗袍的开衩滑到膝头,露出的小腿还泛着冷意
陈渝朱探长倒和气
她扯了扯珍珠耳环,声音里带着倦
她忽然抬眼,看向窗台那盆蔫了的茉莉
小芸那种地痞,死了也是活该
话没说完,门铃又响了,这次小芸没敢动,陈渝只好自己起身开门,门外站着朱志鑫和苏知微,两人都换了便装,朱志鑫手里还拎着个牛皮纸包
苏知微打扰陈小姐休息了
苏知微先笑了笑,目光越过陈渝往屋里扫
苏知微就是案发现场捡到点东西,想让您瞧瞧
朱志鑫把纸包往茶几上一放,打开来,里面是半块染了血的杏仁酥,还有片撕碎的信笺,上面隐约能看见"今夜戌时,老地方"的字迹
朱志鑫法医说,刘三胃里的食物残渣,跟这杏仁酥对上了
他看向小芸
朱志鑫陈小姐常买的杏仁酥,对吧?
小芸的脸"唰"地白了,往陈渝身后躲了躲
小芸是常买,可....可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苏知微忽然走向小芸的房间,那扇门虚掩着,露出里面叠得整齐的被褥
苏知微听说小芸姑娘总帮陈小姐整理旧物
她伸手要推门,被小芸猛地按住手腕。
小芸别碰!
小芸的声音发颤,眼里滚出泪来
小芸我房间乱
朱志鑫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证物袋,里面装着枚银质发簪,簪头的珍珠缺了半颗
朱志鑫这是在刘三尸体旁捡到的
朱志鑫推了推帽檐,目光落在小芸的耳朵上
朱志鑫银的,小珠子,看着像常用的物件
小芸的脸“唰”地白了,下意识往耳后摸去,左手腕上的蓝布帕子滑到肘弯,露出腕间常年干活磨出的薄茧
小芸这……这不是我的
她声音发飘,却不敢去看那枚耳环
小芸我哪有这种首饰
苏知微忽然笑了笑,目光扫过茶几上的胭脂盒
苏知微上个月陈小姐在百乐门演出,后台风大,你耳坠被吹掉一只,当时蹲在地上找了半宿还是我帮你在化妆镜缝里捡着的,对吧,小芸姑娘
她指尖点了点那枚耳环的凹痕
苏知微我记得你那对耳环,右边那颗珠子上就有这么个小豁口,是去年搬花盆时被砖角磕的
小芸的肩膀猛地垮下来,右手死死攥着围裙角,指缝里渗出汗来
陈渝也愣了,转头看向小芸的耳朵,左边耳垂上果然空着,只剩个浅浅的红痕,右边那只还孤零零地坠着颗小银珠
朱志鑫从口袋里掏出张字条,是从刘三口袋里搜出的,字迹娟秀却带着几分慌乱
戌时在老地方等,带足了钱,不然
墨迹在“不然”后晕开一团,像是写字的人手在发抖。
苏知微这字迹,跟你给陈小姐抄戏词的笔锋很像
苏知微将字条放在小芸常用来记账的账本旁,连笔画转折处的犹豫都如出一辙
朱志鑫刘三死前一个时辰,有人看见他在这栋楼后巷徘徊,手里攥着张纸条,跟这个一模一样
小芸突然往地上一蹲,哭声闷在膝盖里
小芸他逼我的……他说要把我娘的事捅给报社,说我娘当年不是病死的,是被他…
她猛地抬起头,眼泪糊了满脸
小芸我怕他毁了小姐的名声,就约他来后巷,想把他手里的东西换回来,可他见了我就往楼上拽,我急了,就…就推了他一把
朱志鑫捏着那枚银耳环转了两圈,忽然看向苏知微,眼神里带着点探究
朱志鑫刘三那身板,虽说是个混混,可拖他从后巷到弃尸的餐馆,少说也得走半条街
他指了指小芸细瘦的胳膊
朱志鑫你觉得她这力气,能搬动
苏知微指尖在茶几边缘敲了敲,忽然想起什么,抬眼时目光亮了
她猛的想起那天跟踪她的人,仿佛场景还历历在目,又结合这件事情联系了起来
苏知微你认识赵虎吗?
苏知微转头问小芸
朱志鑫突然想起什么,转头对门外的巡捕喊
朱志鑫去码头!把赵虎给我找来
他看向小芸,眼神冷下来
朱志鑫他不光帮你拖尸,前天还跟踪苏记者,想看看她查到了什么,对吧
小芸瘫坐在地上,点了点头,泪水把前襟洇得透湿
小芸他怕你们查到我头上…他说只要他不说,你们就找不到证据
苏知微看着那枚孤零零的银耳环,忽然觉得喉咙发紧。她想起那天赵虎躲在巷口的眼神,不是凶狠,是藏着事的慌张,原来不是为了害她,是为了护着屋里这个哭成泪人的姑娘
朱志鑫收队时,晨光正透过洋楼的玻璃窗斜切进来,照在小芸被铐住的手腕上
赵虎最终在码头的货仓里被找到,他没反抗,只是反复念叨:“不关她的事,人是我杀的。”
苏知微站在货仓外,听着里面的争执声,忽然对朱志鑫说
苏知微那对银耳环,小芸总说要等出嫁时再戴
朱志鑫嗯了一声,没回头,只是把那枚证物耳环小心翼翼放进证物袋里。
风从码头吹过来,带着咸腥气,像极了那些藏在体面洋楼背后,说不出口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