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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梨雪【05】

灵契……

苏幼清是在摘星台找到苏雪衣的。

苏雪衣的身法极快,几个轻功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才追出太书院便丢了她的踪迹。但他们好歹一起生活了十多年,彼此都对对方了如指掌。苏雪衣心情不好时最喜欢登高望远,哪处地势高、哪处看起来最危险,她就会出现在哪里,玉屏风新雨坪后头的悬崖边上的那棵迎客松就是她的常驻地。

与此同理,皇宫里最高的观赏处就只有摘星台。

更准确地说,是摘星台的屋顶。

苏幼清气喘吁吁地来到摘星台下时,抬起头一眼就看见了苏雪衣——她果然在摘星台的屋檐上,一袭白衣和绸缎吊在半空,仿佛一面在风中摇荡的旗帜。屋檐陡峭坐不下人,于是她就干脆躺下来,整个人靠在檐脊上,脚尖抵着檐角,看上去摇摇欲坠,惊悚至极。

苏幼清吓得魂飞魄散,又不敢在皇宫内大声喧哗,只好气喘吁吁地一路沿台阶跑上了顶层,扒着栏杆对檐上的苏雪衣喊:“你在干什么?快下来,危险!”

苏雪衣的声音懒懒地从上方传下来,隔着屋檐的阻碍,有些模糊:“嚷嚷什么?吵着我晒太阳了!”

话虽这样说,她还是一翻身,轻盈且稳健地从檐上翻进了摘星台。

苏幼清疑惑地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太阳被阴沉沉的云遮得严实,半点阳光都看不见。

“你没事吧?”他道,“我知道你从不杀生,虽然那人也是青丘狐族人,但他成了魔,就已经……不算是活人了。”

苏雪衣侧身靠在摘星台的栏杆边,仍然是一副散漫的模样,道:“放心吧,我没事。”

苏幼清不信:“那你刚才?”

苏雪衣:“我想家了。”

苏幼清:“……”

“是真的啊,”苏雪衣把双手往脑袋后一枕,大言不惭地说,“我都几百年没回过青丘了,想想我父王母后也不行?”

苏幼清最不喜欢她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顿觉无语,转头打算不再搭理她。苏雪衣看着他笑了一声,突然说:“你想不想听听你爹以前的事情?”

苏幼清:“不想。”

苏雪衣问:“为什么?你小时候不是总问吗?”

苏幼清偏过头,一副不想听的样子:“不相干的人而已,我听它做什么?”

嘴上十分强硬,表情倒是欲拒还迎得十分诚实。

苏雪衣也不管他,自顾自地说:“你爹那个人,蔫儿坏,小时候比我还皮,老和我打架。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我叔叔——哦,就是你爷爷去得早,所以我父王心疼你爹,总是偏袒他,每次我们打架都是他告状我受罚,有时候我真怀疑我和他到底谁才是我父王亲生的。有一次他带着我偷偷离开青丘想到人界去,结果还没出狐宫的门就被发现了,硬说是我怂恿的,害我被关了禁闭,一整个星期没出门,差点无聊死。”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笑了一下,似乎是真的回到了过去。“你爹觉得是他害了我,所以为了补偿,每晚都偷偷带只烤鸡来给我。我为了报复他,最后一天在鸡腿上下了泻药,让他拉了一天肚子,哈哈哈哈。他大概是心虚,没敢告诉父王。”

苏幼清的头没回,眼珠子却往这边移动了一点。苏雪衣笑了半天,似是平复了一些,语气沉寂了不少,继续道:“还住青丘的时候,我们一直都是两个长不大的小孩子。直到我有一回得了大病,差点死了。父王母后都不在,你爹带着我跋山涉水去了玉屏风,求师父他老人家救我,才保住了我的命。”

苏幼清猛地一回头,瞪圆了眼睛:“所以你后来才一直住在玉屏风?你不是说是因为你在青丘闯了一篮子祸,狐王才把你送到玉屏风来的?”

苏雪衣:“这鬼话你也信?”

苏幼清:“……”

“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有些变化了。”苏雪衣说,“之后我们很少见面,我在玉屏风住了一千年,你爹每隔个几十年都会来看看我,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给我添堵和吵架,但是我看得出来,他比以前成熟了不少。再后来渐渐的,就不怎么来了。我听说他离开了青丘,却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苏幼清已经彻底转过头来面对着她,安安静静地听着,并问道:“后来呢?”

“后来他和你娘结了契。”苏雪衣打了个哈欠,像是说累了,“他像变了个人,我差点认不出他了。”

苏幼清一愣。

他反应迟钝的神经后知后觉品出了一丝不对味,却又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呆了半天,才嗫嚅着问了句废话:“是……因为我娘?”

苏雪衣微微抬起眼。

“幼清。”她问,“要是有一天我魔化了,你会杀我吗?”

苏幼清当即竖起了一身的寒毛。

苏雪衣很少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她生了张民间传说里标配的祸国殃民狐狸精的脸,眨个眼都像在暗送秋波;哪怕平日里没有笑,一点薄薄的红唇也仍然微翘着,若是再侧过脸看你一眼,那简直就是在明目张胆地勾引。

可倘若这样的人有一天突然面无表情,那就是件很恐怖的事情了。

苏幼清本想否认,直觉却又觉得苏雪衣并不是在问他——或者说她问出这样一个问题其实并不是在询问他的答案,于是一张口便卡了壳,用一种瞠目结舌的姿态保持了沉默。一个声音恰到好处地插入他们的对话当中,带着笑道:“当然不会,他怎么打得过你?”

苏雪衣的脸登时黑了。

来人走上摘星台,对两个人一拱手。苏幼清出于礼貌回了一礼,刚想要打招呼,就被苏雪衣制止:“三殿下来做什么?”

慕容渊道:“我来道歉。”

“用人类的话说,这应该叫做打一巴掌再给一甜枣。”苏雪衣语气不善,“我有心与三殿下合作,三殿下却如此消遣我,这便是你们人类的合作之道?”

慕容渊对她的冷嘲热讽视若无睹,从容道:“虽然很抱歉,但御灵会此举,我是真的不知情。”

苏雪衣不咸不淡地嘁了一声:“三殿下与御灵会首的嫡长子亲密无间如影随形,说自己不知情,你觉得我会信吗?”

“苏姑娘不信,我也没办法。”慕容渊在她面前坐下,露出一副十分无奈的表情,“但以苏姑娘的智慧,想必不会看不出无痕和当今御灵会会首素来不睦吧?”

苏雪衣:“这套糊弄人的说辞,你还是省省为好。”

空气里的火药味有点浓,苏幼清夹在两人之间不知所措。好在苏雪衣也没彻底忘了他,低声对苏幼清说:“你先回去吧。”

苏幼清不大放心地看了他们一眼,却也没有执意留下,顺从地离开了。

慕容渊把他们的小动作看在眼里,挑挑眉:“苏姑娘好像很不愿意让苏公子了解我们的合作。”

“你好意思说我?”苏雪衣冷哼一声,“你今天不是也没带风无痕?”

慕容渊笑意更深:“怎么,苏姑娘很想见他?”

苏雪衣睁眼说着瞎话:“比起见你,当然还是更愿意见他。”

慕容渊:“那还真是令人遗憾,我还以为比起无痕那个闷葫芦,这世上的姑娘们都会更喜欢我呢。”

他们你来我往地打了几个回合的太极,气氛维持在一种介于剑拔弩张与和睦协调的微妙界限当中。直到看见苏幼清的身影出现在楼下,苏雪衣才说:“御灵会隶属皇家,你既然能与御灵会扯上关系,就不可能只和一个风无痕熟。今日这笔账我暂且记下,三殿下最好是与此事毫无关联,倘若有……”

她威胁似的舔了舔嘴唇。

有一张媚骨天成的脸配合,这样的动作丝毫不让人觉得恐惧,反而有种诱惑的意味。慕容渊笑了笑,看上去仿佛还隐隐有点期待:“任凭苏姑娘处置。”

苏雪衣对这人的德性多少了解了几分,嫌弃地扭过头。

她这番话虽是警告,实际上其实也并不相信会是慕容渊在背后指使的。总不至于有人会傻到破坏自己费尽心机建立的合作关系,自己打自己的脸。

“多亏你给的令牌,我这两日也出了趟宫。”她说道,“有几位灵族的姑娘,眼线遍布大陆,哪怕你想知道岭南的消息,她们也能给你查到。我与她们约好了两周联络一次,她们愿意卖我这个人情替我做事,所以你有什么要求,最好尽快提。”

“好。”慕容渊半眯着眼睛说,“你没有告诉她们我是谁?”

“当然没有,她们连我是谁都不知道。”苏雪衣白了他一眼,“万一到时候出了什么问题,你要灭她们的口怎么办?”

慕容渊哈哈大笑:“苏姑娘真会开玩笑。”

“我事先说好了,你身份特殊,我只出于个人身份提供情报,所有有关人界皇室内部争权之事我都不插手,灵族也一概不负责任。”苏雪衣打了个响指,空中忽然变出一卷刻了字的白纸来,“契约我已写好,殿下按个指印即可生效。除此之外,我还加了个条件。”

慕容渊接过纸张查看。苏雪衣递给他一盒印泥,道:“御灵会的讨伐行动,我要能够参与其中。”

慕容渊恰好看到那一行小字,挑挑眉:“你觉得我真有那么大的权力,能够管辖御灵会内部的事情?”

“你会有办法的。”苏雪衣撑着脑袋半趴在桌子上,对他眨眨眼,“三殿下不是有位形影不离的好兄弟吗?再说我也不是要加入御灵会,只要随行就可以了。”

“苏姑娘对无痕还真是念念不忘。”慕容渊不置可否,“不过既然你加了条件,出于公平,我是不是也应当再加一条?”

苏雪衣不太意外地点点头:“愿闻其详。”

慕容渊:“你要来上课。”

苏雪衣:“……”

她撑着头的手一抖,下巴差点磕在桌子上。

这是什么鬼条件?!

苏雪衣咬牙切齿地问:“就不能换一个吗?”

慕容渊眨眨眼:“不可以。”

“……”

“不行吗?”慕容渊一脸遗憾,“这样的话,苏姑娘的要求我恐怕……”

苏雪衣:“……成交!”

如果不是必须借御灵会的手让她出宫调查魔气一事,她现在就想掐死慕容渊。

慕容渊浑然不觉她要吃人的目光,用拇指摁了一下印泥,往纸上轻轻一按。施了法的契约瞬间焕发出一层金光,过了一会儿便自己焚烧起来,很快在半空中消失不见。他接住一点纸张的灰烬,笑得意味深长:“这样,苏姑娘是不是也算是与我结契了呢?”

苏雪衣翻了个白眼,一口气把桌上的纸灰吹得四下飞散,转身走了。

隔天,苏雪衣果然出现在太书院,引起了整个太书院的轰动。

其一是因为苏雪衣常年旷课,除了前一天御灵会出面,她就没出现在太书院过;其二是苏雪衣虽然难得来上课,但已然迟到了一个半时辰,显而易见是睡到了日晒三竿才优哉游哉地走来的。她推开太书院的大门时,那位教书夫子正讲课讲得入神,被推门声吓了一大跳,当场就像闷嘴葫芦般哑了,仿佛喉咙里突然卡了一根鱼刺,张着嘴半晌没说出话来。

苏雪衣无视了屋内所有人的目光,大摇大摆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心理素质好得令人咋舌,甚至还挑衅地朝慕容渊投去一瞥。毕竟契约上签的条约是她要来上课,又不是要准时来上课,可没说她不能迟到早退。

慕容渊显然明白她是在故意较劲,倒也不生气,只是回以一笑。

笑容里三分风流七分恣意,衬着那双如水的桃花眼,惹来太书院里几个女性灵族随从的一阵小声惊呼。

苏雪衣翻了个白眼。

灵族身份特殊,不是正规意义上的学生,可怜的夫子没有立场也不敢得罪这位跋扈嚣张的青丘帝姬,只好默默地把苦咽进肚子里,权当无事发生,继续上课。

其他人于是也都转过了头,唯有那位翼族公主华兰的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才移开。坐在她右边的风无痕则是从头到尾目视前方,即使是所有人都被她吸引注意力时也是如此,仿佛听课听得专心致志心无旁骛,一点都没注意到她的到来。

苏雪衣看见风无痕就心烦意乱。她在座位上坐下来,把头扭向左边,十分干脆地眼不见心不烦。

然而苏雪衣在山林里野惯了,打小就不爱听课。讲台上那位夫子的授课催眠效果极佳,她听了一刻钟不到就开始昏昏欲睡,索性也不再装模作样,趴在桌子上进入梦乡了。

还没睡上半刻钟,她的脑袋忽然一疼,仿佛被什么东西砸中了似的。苏雪衣坐起身环顾四周,没发现异样,以为只是错觉,于是继续倒头便睡。没过多久,又似乎有什么东西砸在了头上,硬生生把她从睡梦中拽了出来。

如此反复几次,苏雪衣脾气再好也忍不了了,她瞪着眼睛坐起来,第一反应是去看坐在左边的慕容渊。

慕容渊似乎也没怎么听课,见她反复从桌上爬起来,大概是觉得有趣,正微微偏着头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见她瞪着自己,便笑着用口型问:怎么了?

苏雪衣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觉得他看上去不像心虚,于是又将全身上下包括桌案都搜索了一遍,终于在自己的桌子底下发现了一张黄澄澄的符纸。

她对人界的符咒了解并不深入,但多少知道一点皮毛,认出符纸上用朱砂绘制出的奇怪笔画是一种低级咒语,名为“悬梁”——顾名思义,有悬梁刺股之作用,一般用于半夜挑灯苦读时。被施咒之人倘若入眠,符咒便会产生作用,让头部产生痛感,就像是被石子砸了一下般,让人立刻清醒。

苏雪衣在人界认识的人实在不多,见慕容渊毫无反应,于是又往右看。坐在她右侧的风无痕正在座位上正襟危坐地抄写着笔记,一副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样子。她一时拿不准这符咒到底是谁放在这里的,当下也懒得在意,两指捏着那张符轻轻一吹,符纸便烧了起来,很快化成飞灰散了。

做完这些,她继续趴在了桌子上,闭着眼睛假装睡去。

实际上却是立着一双耳朵暗地里耳听八方。狐族的五感与人类不可同日而语,听力更是远胜人类,她假寐了一会儿,果然听见右边传来符纸细微的动静,耳朵敏感地抖了一抖,几乎是立刻从桌上坐起来,一伸手——恰好接住一张破空飞来的符咒。

风无痕凝目看着她,目光冷冷淡淡的,没有一点被识破的尴尬。

苏雪衣倒真没想到会是他,略愣了一下,随即便油然而生一种被多管闲事的不爽。她当即将符纸烧了个干净,单手和风无痕过起招来。

太书院还算宽敞,两人中间的位置隔了两臂长,坐在自个的座位上接触不到对方,干脆就用灵力在半空中抗衡起来。两股灵力不相上下此消彼长地抵在半空中,灵力无形,他们的位置又都在最后排,前面的人看不见,唯一能感觉到他们不和的教书夫子则视而不见地继续念经,打定了主意要当个瞎子不管他们这档子两边都得罪不起的事。

他们原本的实力还算相当,但风无痕顾虑着现下正在上课,因而投鼠忌器,并没有用出全力。苏雪衣很快发觉了这一点,变本加厉地使出灵力压制,趁着风无痕出手抵御的空档,另一只手轻轻打了个响指,几点轻灵的荧光便飞了出去,落在风无痕桌面上。

那几个透明的光点威力奇大,只听见哐的一声,放在桌上的砚台应声被砸翻,磨好的墨汁顿时倾洒一桌,白纸被溅落的墨水染得花团锦簇,干净整洁的桌面一片狼藉。这下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大半个班上的人都回过头看着他们,风无痕的颈侧青筋暴起,如临大敌般将桌子上的书籍全都搬了下来,唯恐墨水再污染其中任何一本,然而原本放在桌子正中央的那本书算是彻底报废了。

苏雪衣赢了这场对峙,心情却并没有变得更好,瞥了围观他们的人一眼,又趴在桌上睡了。

真正入睡之前,她还警惕地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生怕风无痕又弄出什么幺蛾子来。然而或许是忌惮她的报复,这一次风无痕没有再打扰,她一觉睡到了晌午下学,才被坐在前面的苏幼清叫醒。

周遭的人走得差不多了,苏幼清边收拾东西边道:“真是稀了奇了,你上课睡觉,风无痕竟然没管你?”

苏雪衣揉着眼睛问:“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整个太书院的纪律都是他在管。”苏幼清说,“他是御灵会的首席大弟子、将来可能要继任会首之位,对皇家之人来说是个香饽饽。要不是这样,那些心高气傲的皇子们能这么安心地坐下来听一个老头子讲四书五经?”

苏雪衣仔细想了想,确实是那么回事。她又仔细想了想,说道:“可以啊,幼清,几天不见,居然已经能想到这一层了。”

“都是其他人闲暇的时候说的。”苏幼清继续说着,目光掠过门口,忽然愣了一下,皱眉道,“风无痕在门口站着干什么?”

苏雪衣循着他的目光去看,果然看见风无痕煞神似的杵在大门口外头,模样像是在等谁。苏雪衣道:“大概是在等人?”

说完这话,她左右巡视了一番,发现太书院里已经只剩下他们俩了。

“……”苏幼清道,“等等,刚才上课的时候风无痕好像把砚台洒了,脸色难看得很,该不会是你干的吧?”

他还没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身边的苏雪衣已经拂袖纵身一跃,几个轻盈的步点便踩着案几越过了几排桌案,落在门口。她大摇大摆地走出去,笑语嫣然地对着门外的风无痕道:“等我吗?”

风无痕一句废话没有,提剑便照着她的门面打来。

剑没有出鞘,剑鞘却似乎格外沉重,挥过来时甚至能听见呼呼风声,仿佛抡的是根沉甸甸的铁棍,苏雪衣侧身避过,仍是笑吟吟地:“干什么这么生气?一本书罢了,大不了我赔你就是。”

对方不答话,又是一剑朝她刺来。苏雪衣早就存了要打一架的心思,拔出背上的红莲伞一撑,伞面挡住长剑的攻势,四两拨千斤地往侧面一转。长剑被铁伞携着向侧面一倒,剑柄还被风无痕紧紧握在手中,剑鞘却就此被带飞了出去,只听铮地一声响,剑刃已明晃晃地裸露在半空中。

风无痕一个旋身越过苏雪衣,稳稳地接住了被抛入半空中的剑鞘,半途一收剑势,负手握剑而立,紧蹙着眉看她。苏雪衣将伞靠在肩上,好整以暇地和他对视,道:“怎么,气这么快就消了?”

她勾着唇,一眼看去是个慵懒里带着散漫的笑容,眸中却似有冷意。风无痕将剑鞘套回到剑身上,面无表情:“我们切磋一场,点到即止,若我打赢了,你课上须服我的管辖。”

原来这人执着的不是那本毁了的书,是她这个特立独行的叛逆分子。想来御灵会的管辖方式大概也是靠实力说话,管不住的便打一场,打赢了就是老大,打不赢……可能还没有风无痕这首席大弟子打不赢的人。虽说简单粗暴,倒也还算管用。

苏雪衣却是最不怕打架的。

她脸上最后一点笑意也收了起来,盯着风无痕,一字一句道:“我若不呢?”

风无痕举剑便冲了上来。

这人属实是个行动派,打架根本不向别人知会一声,二话不说就是一剑刺来。幸好苏雪衣反应机敏,步履轻盈地点了几下地板,姿态优雅地转了两圈,手上红莲伞一挥,撑开的伞面恰好荡开了风无痕的长剑,撞出叮的一声脆响。苏幼清出了太书院的门便看见这架势,一时愣住,也不知道该不该劝架,只好站在门槛前面干等着两人打完。

风无痕的剑法势如破竹,剑招一开便是一环接着一环令人应接不暇,只知进攻不懂防守似的,非要用疾风骤雨般的攻势逼对手露出个破绽不可。苏雪衣见招拆招,虽说都将攻势一一化解了,却怎么也找不到机会反击,不由得有些恼了,觉得这人的剑法跟牛皮糖似的,跟其主子多管闲事的本事一样令人烦躁,终于在险些露出破绽被长剑击中之后忍无可忍,引爆了身上的灵力。

灵力本是体内流转的内息,而灵脉神兽一支最大的特点就是体内灵力丰沛,一旦将其引爆,便是使了全力,如同解开了一个力量封印。暴涨的灵力顷刻间便将风无痕连人带剑掀飞了出去,所幸风无痕反应很快,在半空中翻了个跟头,稳稳地落了地,持剑冷眼看着苏雪衣。

苏雪衣亦收了伞,身后的一条狐尾在充盈的灵力支撑下已然变幻成九条,白练似的在身后飘荡着。她的眼睛有点红,微微喘着气,气息有些不稳的样子,手中的伞却握得很紧。苏幼清见她这副模样,心下一惊,再也顾不得其他,连忙冲上去拦住她,低声道:“苏雪衣,你冷静一点!”

苏雪衣充耳不闻地用手把他拨到一边,语气平淡:“你让开,我还有帐要和他算。”

苏幼清毕竟和她一同生活了十余年,听她说话这语气,便知道苏雪衣是动了真火,不是装模作样。眼看苏雪衣又举起红莲伞,情急之下脱口而出:“那天在结界里的人,是我爹对不对?”

这话像兜头一盆冷水似的浇下来,苏雪衣忽然僵在原地,再无法动弹一步了。

“你那天说的时候,我就猜到了。”苏幼清低声说,“我从小和你一起长大,虽然没法总是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但有的事还是能感觉到的。我从小没见过我爹,不觉得有多难过,可是你不一样,你们感情很好。”

苏澈的死是一根刺。

她理智上明白这件事不是风无痕的错,却无法控制自己忘记长剑洞穿苏澈胸口的画面。可倘若非要找出个罪魁祸首来,却又不能。

苏雪衣在人世的经历毕竟不多,她能想到唯一能够宣泄她的愤怒和痛苦的方法,就是和风无痕打上一架。

但苏幼清的话却像平心静气的法咒般,让她沸腾的热血渐渐冷却下来了。

风无痕大概也听出事情的来由经过,似乎有些犹豫地站在一边,半晌才开了口道:“他受魔气侵蚀至深,已不是原本的他了。”

引爆的灵力又被收回,苏雪衣身后的九尾又合为一尾,眼中隐隐的血丝也渐渐褪去。她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说道:“自古人族皆薄情,你当然不会明白。”

说罢,她将红莲伞收回到背上,带着苏幼清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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