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章 “公费”的秘密

但海山此后的日子会好过些吗？如果这么想，也着实是太天真了。

　　“四哥”失去了这个一专多能的小厮，“黄毛”失去了合作愉快的小弟。而且二人还挨了洪哥一顿训斥，心里那是大大的不忿，从此，海山成了他们的肉中刺，眼中钉。还有，“卷毛”一走，侍候“四哥”的差使就落到老奴“苦瓜脸”一个人身上，他对海山的怨恨也就可想而知了。

　　很快，针对海山的各种“制裁”就接踵而至，首先，是全面而严厉的“禁言”，这次要比初入203时的“禁言”要彻底的多。除了老李在早起时四顾无人，敢与海山说两句话。连“高乐高”，小惠州(那个地包天的新兵)都离海山远远的，不再言语。晚上睡觉海山想和汤伟志搭讪，汤伟志斜视一眼四哥，抿一下嘴唇，摆摆手。海山知道，在203，这个“大魔王”的淫威尚无人能撼动，洪哥当然可以，但李世平在他手下当“管监”已经两三年了，二人或已形成了较为牢固的利益钩连，而对海山，那只是一丝人道的悲悯。孰轻孰重，海山自然心知肚明。今后或许只能用纸笔与汉字交流了，洪哥也真够友善，听说海山喜欢写点东西，就给了海山两支笔芯，一本材料纸。

　　这天是周一，一个年轻的女辅警从囚室门外递进来一沓收据，她是所里的财务人员，那是囚犯家人打过来的生活费，众囚都围过去看那女辅警，这监子里，除了吸血的蚊子，再无雌性生物，这些囚徒长期生理压抑，见了女性，眼晴像生了钩子一般，几乎要把女辅警衣服看穿了，还有几个人做着不堪的动作，小声说着猥亵的言语。海山不禁感慨:姑娘啊，你年纪轻轻，何苦要在这肮脏不堪的地方工作？白白地辱没了自己！

　　四哥在那边拿着收据念名单和金额，突然喊到“海山，五百元。”海山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怎么会有人给自己办卡打钱。但他随后明白了，肯定是父亲不忍自己在监子里受苦，节衣缩食打来的钱。父亲已七十多岁，又没有低保和养老金，自己把父母赖以养老的房子都变卖了还赌债，一意孤行，死不改悔，可谓罪大恶极，在狱中受苦那是得其所哉，父亲口里厉声斥骂，可心里还在牵挂自己这个不孝之子。父亲年迈多病，扫大街，捡破烂，还要省出五百元给自己狱中的儿子补贴生活。海山瞬间又自怨自伤，百感交集起来。

　　可接下来就更悲摧了，四哥宣布每个打钱进来的下铺囚扣除“公费”二百，第一次打钱来的扣除三百，还要扣除看守所里要买的一套生活用品八十块，这些用品包括一个塑料桶，一块香皂，一支牙膏，一个漱口杯，五个衣架子。海山正好是第一次办卡打钱，五百块一下子被“四哥”扣去了三百八，只剩一百二十块了。海山的心像被刀尖扎了一样疼，当时他几千几万地输钱，也没像今天这么心痛。这五百块是父亲的血泪啊！是一片爱子救子之心，舐犊情深啊！却被这凶恶的魔鬼一句话就扣掉了三百八，最高人民法院啊，您复核的工作效率能不能再高一些，快一些，让这个魔头快从世间消失吧！

　　什么“公费”，全是这些牢头编扯的谎言，他居然说监子里用水，用电，睡铺位都是要交钱。其实“公费”都是牢头和上铺囚用来开“大菜”，吃喝挥霍掉了。那他们交的“吃上铺”的每月三千块钱呢？自然都在干部手里。这正是他们种种威逼利诱，软硬兼施，自欺欺人的生财之道啊！

　　胳膊终究扭不大腿，其他囚犯都屈从了这些潜规则，海山又怎能抗拒得了？于是众囚开始开单子买货。主要都是买一些吃的，看守所里每天“冬南海(清水煮的冬瓜，南瓜，海带)”吃得这些囚徒个个是奸懒馋猾，“食”是人类的第一欲望，也是这监子里的惟一有可能得到满足的欲望，当前法治从上至下日趋贯彻，像以前网络爆料的什么“犯人招妓”之类的离谱事件已不可能发生。于是，“吃好”也就成了监子里众囚竞相追逐的目标。上铺囚自不必说，他们顿顿有肉吃。下铺囚可就惨了，按所里规矩，除了每月的一号中午“加餐”，有可能吃到几片肉。其余时间里就是“冬南海”反复地吃。所以，每月有家人打点钱进来，开点货(零食)改善一下，是囚徒们的一大期待。

　　可所里的货又出奇地贵，一份二两不到的炒面要十块，一只咸鸭蛋要三块五，外面三块多的康师傅碗面这里要卖九块。对海山而言，一个河南人，两个月不见面食，等于要了半条性命。现在只有一百二十块可以用，他开了一周的炒面，七十没了，又开了六只咸鸭蛋。所剩无几了，但还是得开，海山实在太馋了！

　　下午时分，“外劳监”207的犯人送货过来了，按所里规定，审结后余刑不满三个月的犯人可以去“外劳监”207监室，这是看守所里最快乐的一群犯人，其一，他们出狱在望，即将获得自由了。其二，他们基本都不用戴铐子，只是负责所里公共区域的卫生，杂活，可以在所里获得比其他囚徒更多的自由。其三，他们负责分发各监室开的零食，可以从中揩很多油。你开一箱火腿肠，他拿走十根，你开一箱碗面，他们拿走两碗，你又能找谁说理去？这不海山开的炒面他们无法揩油，咸鸭蛋却变成了五个。海山把鸭蛋捧在手心，这哪是什么咸鸭蛋，这是父亲救子的一颗心呀！但海山没有小气，他想起对自己关照颇多的“高乐高”，去给了他一个。“高乐高”是吃上铺的，不愁吃喝，不在意这个。连连推辞，他一谦让，旁边的“小惠州”就接了过去:“海老师，借我吃一个，下个月我爷爷打钱过来，一定还你。”这也是个苦命的孩子，海山就不说什么了，给了他。去让老李，老李说:“我开的有，你留着自己吃。”

　　吃晚饭时，海山打了一份米饭，剥开一个咸鸭蛋，那流着油脂，软糯咸香的味道令海山胃口大开。看着身边的汤伟志，这个小老贼是监子里最能忍耐，意志最坚韧的人，就着两小片酸萝卜，他就能吃下去两碗米饭。海山虽鄙夷其偷鸡摸狗之行，却也佩服他的坚韧不拔。毕竟二人有“同床共枕”之谊，海山用勺子切下小半片咸鸭蛋来，放到汤伟志碗里。没想到汤伟志还连连谦让，海山执意要他吃，老汤便接受了。

　　第二天早餐到了，海山开的炒面也到了，那只是一个小塑料袋包着小孩拳头大的一小疙瘩面。里边放了酱油和孜然粉，还有辣椒粉。吃起来真是无上的美味。海山又想给老汤分一勺面，这次老汤果断拒绝了“不要不要，我从不吃小麦！”这次是真地不要，他说的是真话，他一生只认米饭为“饭”，面食都是“小麦”，他吃不下去。面虽好吃，可实在太少，吃不饱，海山又往面里和一点米饭拌着吃，这个“什锦”炒面真是个好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