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小老贼

第二天又是早起，做事。“黄毛”安排那个年轻的“新兵”和汤伟志一起拖水。“新兵”做事很麻利。趁着风房人少，海山和“新兵”聊了起来。他叫佘俊红，是韶阳本地人，父母早早病故了，也是个苦孩子，小学没毕业就退学了，家里只有爷爷相依为命。他长期生活在广东惠州，在那边工厂里打工，只因端午节回来看望爷爷，被韶阳一个发小唆使，几个人纠集起来抢劫一个外地商人，还打伤了受害人。事发后又逃往惠州，自以为可以逃脱。未料到韶阳公安抓获了他的同伙，同伙又供出佘俊红，警察通过大数据得知了他藏匿的地点，顺利将他抓获，在惠州羁押两天后，遣返案发地。于是到了韶阳看守所。他说想洗个澡，又没衣服换，海山看着他稚嫩的脸庞，多像自己平时带的高二高三的学生呀。于是海山打开自己的塑料袋，把前几天捡来洗净的衣服给了佘俊红(下文称“小惠州”)两件，一件短袖，一件内裤。不知怎地，海山想对这个年轻人好一些。可能小惠州对自己讲了许多话，没把自己当囚奴看吧。海山想交这个小朋友。

　　上午十点左右，办案子的唐警官又提审了海山，没有什么新内容，只是把原来笔录内容又问了一遍，看有没有什么出入。说是按刑事诉讼法程序检察院退回补充侦察。做完笔录签完字，唐警官说“你的案子基本侦结完毕，要正式移送检察院起诉了，你可以自己做好辩护准备，也可以申请援助律师。”临走时唐警官又发感慨:“神仙不愿做，偏要做叫花子，我们也替你感到可惜”。海山从心里感觉到国家法治的巨大进步，正是由于司法机关严谨务实的工作，在监子里，接触那么多犯人，基本上没什么冤假错案，就算是一直在申诉的老李，也还是有行为失当的地方。可海山也有一种巨大的遗憾:为什么法治的阳光就照不进看守所里呢？

　　回到203，老李告诉他，四哥又重新调整了铺位:海山和汤伟志又被调到过道的地面上睡，老李还在原位置。海山没感觉有多不好，在铺板上动不动被“白煞”李晚成踢醒打醒，还不如在地上睡。只是和汤伟志搭铺，海山有些别扭，那个六十多的“小贼”，也真是贱得没谁了。

　　夜晚值班也做了调整，毫无意外，海山值凌晨三点半到五点的班，这一班最难熬:睡得正香呢，给你叫起来，五点钟再去睡，海山这种严重的睡眠障碍，根本无法睡着。等于是三点半就起床了。这次值班的搭挡也是汤伟志。自此，海山有了更多的机会去了解这个老大不小的“小贼”。

　　汤伟志在监子里是最低调的，甚至比海山都要低调，他从二十多岁犯事开始坐牢，现在六十一岁，已经是八进七出了。这大概是长期的牢狱生活教会他的生存之道。由于年纪大，样貌猥琐，加上爱抠脚。他经常被打骂。反抗从来与他无关，他要做的是用低调把伤害降低到最低程度。有时当海山想安慰他几句，他总会说:“没办法，这是他们的天下！”

　　夜里值班时，海山发现了汤伟志另一大嗜好，那就是抽烟。他也是“三无”人员，外边没有人打钱给他，买烟抽绝无可能，指望别人给也没戏。可他却有自己的独门绝技，就是捡烟屁股。监子里上铺囚都有一个茶杯。这茶杯颇有创意，两端都有可以旋下来的盖子，囚徒们就用下端的盖子做成烟灰缸。里面扔满了吸不完的烟屁股。汤伟志一到夜里就开始大搜集。把所有烟屁股聚拢到一起，剥出里边的烟丝，用纸包起来，再用薄一点的纸(如手纸)卷起成长条状。这样他也能畅享“吞云吐雾”的乐趣了。

　　有时二人也小声聊天，海山想向他了解一下劳改队的情况，就问“老汤，你的案子怎么样了，什么时候下队？”老汤:“我的事不大，可能要判八九个月，也有可能判半年。”“下队，我才不要下队，这里多好！”海山很不理解汤伟志的话，都被磨成这样了，还说这里好！这不是脑子出了毛病吧？一看海山一脸懵逼的样子，老汤说:“这里干这点活，受这点气算什么呀，到劳改队你才知道什么叫做事，什么叫磨人！”海山听了不觉心生疑虑和恐惧，难道劳改队，自己向往的规范管理的大监狱，会比韶阳看守所更可怕么？

　　白日里打完坐，海山又凑到汤伟志身边去，想多了解点劳改队的情况。这次汤伟志让海山看他的手指和脚趾，还有右耳廓。平时不注意，这一细看，果然有异样，只见老汤右手无名指缺半节，左脚趾也有一个缺损，右耳廓显然撕裂过，有缝合的痕迹。海山很惊愕，忙问其详情。汤伟志说“这都是二十年以前在劳改队下煤窑挖煤，有的是被工具挂伤，有的是被石块砸坏掉的。唉！说你也不懂，不过听说现在劳改不下煤窑了，你赶上好时候了！”“就那我也不想去，在这边撑几个月就出去了，这几天我的判决书就到了，如果是半年就不用下队，如果是九个月我就上诉，反正拖两个月就不用去劳改队。”说完老汤又去抠他脚上的血痂和死皮。监子里囚徒都有自己的办法，尤其是吃上铺的在看守所里过得好，就不想下到劳改监狱去服刑，于是他们就用上诉的办法，司法机关要走完程序，所以可以拖上几个月，刑期短的就可以直接从看守所出狱，不用去劳改了。老汤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有感于老汤的言行，海山又在纸上写了首小诗。

(绝句)题老汤

　　八进七出小老贼，嗜痂成癖亦称奇。

　　吞云吐雾自有法，此间安乐不须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