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初入魔窟

经历过两三间囚室了，海山似乎也有了某种经验。他先是拎着自己的“物品”，在风房的墙角边蹲了下来，等待着牢头吃完饭来训话。这时的海山，跟菜市场笼子里待宰的鸡鸭没什么区别。半小时后，牢头吃完饭，几个人簇拥着大哥坐在那里，喊“新兵过来”，海山知道开始“过堂了”，哆嗦着走到几个人面前，在离牢头三四步的地方蹲下去，仰起脸，看见中间坐的那个人四十上下年纪，皮肤甚白，半秃的脑袋，脸盆般大的面孔，大而肥的耳廓，如豆的小眼，塌鼻子，薄嘴唇。上半身很肥大，双腿却既短又细，尤其是小腿，跟海山这小身板倒有一拼，可在他身上显得极不协调。好像根本不是同一套设备，又或不是原装的。海山突然觉得，屠宰场里那些肥硕待宰的“二师兄”(猪)正是他这种模样，只不过眼前这只脱了毛而已。海山正在浮想联翩，那边管事的骂开了“嬲妈匹！蹲好了！”海山忙点头致敬:“大哥好。”“嬲你妈匹！叫四哥！”海山又改口“四哥好。”“二师兄”眯起小眼，还未发话，身边几个囚徒一起吼叫:“哪里人？”“报告四哥，我是河南人。”“犯了什么事？”“挪用资金。”“你干什么工作的？”“语文教师。”群囚一阵哄笑。“嬲妈匹，连老师都来坐牢了，什么世道？”海山又羞愧又无耐。“二师兄”终于发话了:“我问你，你要听好了。”海山忙答“您请问。”“二师兄”说:“你回答我，是颜教好呢还是刘干部好？”从上次在107答那个“墙是黑还是白”的问题后，他就知道这里的问题不是好答的。海山突然想起一个好答案:“他们都不好，四哥您最好！”这话一出口，自己都觉得太过卑鄙无耻。可四哥却眯着小眼睛漏出了诡秘的微笑。这些监子里的大奸大恶之徒，已习惯了享受这种恭维，哪怕明知是虚假的他们也需要，而且还乐此不疲。海山也琢磨出来这一点了。四哥接着讲“你在这里要守规矩，不许多名堂，你以后负责在风房里拖水！”海山最怕做这活，忙恳求:“四哥您照顾一下，我左手臂摔坏了，还没有恢复，不能两手同时用力，请您再分配个活干。”说着露出自己半脱位的肩膀和手臂上的伤痕。四哥“妈个逼的，就你名堂多，便宜你了，你负责刷两个厕所吧。”又叫道:“汤伟志，你把刷子那些东西交给他，告诉他203监子的厕所要怎么刷！”又转过头对海山说:“刷的不合格我搞死你！”说罢起身对那几个囚徒说“走走进去，高七高七”。海山开始听不懂，后来慢慢明白了，他讲的“高七”就是“搞起”的意思。是让众囚陪他进卧房去打牌赌钱。

　　就在“四哥”起身进卧房的时刻，海山惊恐地发现他的双脚间竟然晃动着一条铁链，他每走一步，铁链都唿啦唿啦地作响。他是带脚镣的，牢头都有干部罩着，受罚的可能并不大，莫非他是死囚，被判死刑尚未行刑的。(判处死刑立即执行的犯人也不是当天就处决，有时会向省高院上诉，最后还要经最高人民法院复核，才会执行，也就是有些案子，尤其是团伙做案的，案情复杂的，因为要走程序，死囚也大都有一两年的活头，此期间他们都会戴上脚镣。)

　　这个“四哥”其实叫李世平，是当地的一名大毒枭，由于这个行当特殊且危险，为隐瞒真实身份，毒品圈子里人人都有一个诨名。有时是从自己名字里取用一个字，有时跟自己名字毫不相关。这个李世平的诨名是“世哥”，只不过当地的人卷舌音“Zh，ch，sh，R”发不准，都给读成了平舌音“Z，C，S，R”，于是“世哥”就成了“四哥”。“四哥”四十多岁，这已是第三次坐牢，罪名都是贩毒。前两次都是卖小包子(贩卖少量毒品)，都是判个三五年就出来了。他非但没有悔改，反而却做却大，方式越发隐秘，手段越发狡猾。获利巨大。此次案发于2017年，涉案毒品一百多公斤。市中院一审时，不知他用什么手段，竟然只判了个死缓(死刑缓期执行，这基本意味着保住了性命)，所幸，法理昭昭，天不藏奸，市检察院针对此案提出了抗诉，省高院二审判处李世平死刑立即执行。判决书是本月二十号送达给他本人的，也就是，这个奸贪狠恶的毒枭是昨天才戴上的“链子”，心情正是大不好之际，今天海山就换到了这个监子，李世平本就是个恶贯满盈的毒王，戴上“链子”后心态又极度扭曲，俨然已是个丧心病狂的魔头，海山此后的命运，可想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