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分流

这一天上午九点多，颜教又拿着名单出现在107囚室门口。原来107人过多，又要分流了。念到了海山的名字，幸好还有老覃，俩人已建立起难友的情谊，有毒贩吴成，都要分到104去。奇怪的是同去的还有希哥。据说是那边管监的牢头“下队”(去劳改监狱)了，需要希哥去加强领导，主持工作。而107的第一把交椅，自然属于军哥的了。四五个人收拾自己随身物品，来到了新的囚室104。早听“老猫子”说过这个监子也是颜教管。有希哥带队，海山居然有种归属感。心想毕竟是一个监子呆过的“故人″，多少会有些关照。临离的时候，海山专门找“市管所长”王文志告了个别，他紧握王文志的手:“文志哥，再见了，为我带消息的事拜托了，请一定帮我下！出去我再登门感谢！”王文志:“放心吧，只要我出去了，一定尽力而为。”就此，海山等人离开了107。

　　几人来到104，管事的“辉哥”立即恭迎“希哥”，像对待即将加冕的帝王。很宽大的铺位已备好，离电视不远不近，视角最佳，又能扇到凉风。还有一个少年囚犯来做小厮，侍候希哥洗浴，提供按摩，打漱口水，代为洗衣，整个一条龙服务。说也怪了，这些大哥们找仆役都是找少年人，很少有成年人来做这事。琢磨半天，海山想明白了:成年人都形成了自己的荣辱观念，总觉得这是体面的事，那是丢人的事，有了耻辱感，做小厮侍候人便不尽心，不甘心。而少年囚徒尚未形成这些观念，他们只知道有“大哥”罩着有利可图，很有面子，还可以狐假虎威欺侮他人。做事便恭敬殷勤。绝无打折怠慢偷奸耍滑之事。因此牢里每个大哥都会务色一个少年犯来当“小弟”。

　　希哥接管104，和辉哥两三人商议一番。马上监子里规矩定下来，大部分都是下铺囚不准这，不准那。这104囚徒有二十多点，居然有九个人是“吃上铺”的，这都是颜教经营得好哇。然后重新分配劳动任务，海山仍旧是刷厕所。老覃和吴成都是拖水。至于铺位，三人一床被，仍然在过道里睡，看来希哥丝毫没把几个人当“故人”看。而且这里的等级格外地森严。上铺囚吃饭专门有一张饭桌，有酒有肉。他们吃饭或冲凉时，下铺囚不得靠近。上铺囚不做事，不值班，而且可随时指使下铺囚做事。稍有不从，轻则辱骂，重则群殴。

　　刚在104安顿下来，门口就喊“海山提审”，海山忙走过去，这次不是颜教，是一位浓眉大眼小个子的辅警，“老猫子”叫他周干部。他打开囚室门:“办案机关提审”，海山戴着手铐跟他走。来到一间隔着铁窗的提审室。坐在审讯椅上铐住了，只见对面坐着海山案件的主办警官唐警官和另一位叫不出姓名的警官。海山忙问好:“唐警官好！”唐警官也回礼“你好，在里边这几天过得还好吧？有没有挨打？”海山不想诉苦，他觉得诉苦没有用“没有什么事，我撑下来了。”于是审讯开始，基本上是把上次预审的内容又问了一遍，这一次又加了些细节，比如说海山收款银行卡的账号以及开户行等，还有海山放弃逃跑，归案的经过。审讯持续了一个小时，最后海山又在笔录上签字。由小周干部带回104。这小周干部精明之极，也胆大之极，他为众多囚犯带入违禁物品牟取了不少利益。带饭菜，带香烟，甚至带白酒，由囚犯写好字条，他拍照联系囚犯家人，由家人转账给他。一条七八十的香烟，他要收二百六，一瓶成本二三十块的白酒，他要收三百。再吃亏上当有人愿意，谁教这里是看守所呢？当然，有一种东西他不带，比如槟榔，因为那是每间监子负责干部的专利，别人的蛋糕，动不得的。

　　回到104，监室里正在开午饭。老覃已经替海山打了一碗米饭，看了一下那个菜，是海带汤。海山望而却步，这个海带又咸又涩，又苦又腥，真是难以入口。再往那上铺囚桌子上一看，油豆腐炖鸡，还有水煮鱼，还冒着热气，散发出令人神往，难以抗拒的香味。据说这是颜教老婆开的餐馆，自家做的菜。不闻这肉食的香味也便罢了，闻过之后，这边的海带汤更难以下咽了。海山便走到角落里去，不再往上铺囚饭桌那边去看，依旧去嚼那白米饭。海带汤就不吃了。能把海带做成如此难吃的食物，恐怕也只有看守所里了。海山想起童年时，过春节那会，祖父会用砂罐去炖一些肉食，排骨，猪蹄，土鸡。有时会把泡好洗净的海带放入砂罐一起炖。那时只觉得整个院子里都弥散着肉食的香味，馥郁绵长，而里面的配菜海带，吃起来也是又沙又糯，美味甜香。想起祖父，海山不觉泪盈满眶，自己是祖父的长孙，最受祖父的疼爱。可海山却并未珍视这种爱。一九九七年的夏天，祖父重病弥留之际，几度昏迷又几度苏醒，每次醒来都问身边的人“是海山回来了吗？”当海山从学校赶回家，还对家人发脾气:“不还是上个月那个样子吗？非要回来做什么？学校里正布置期末考试呢！”结果在当天夜晚，祖父就与世长辞。此后海山即便有再多的忏悔与孝敬之心，也已于事无补了。此刻身入牢狱，想起亲人的慈爱和狱外生活的自由美好，海山不禁又泪落沾衣，祖父啊！您的在天之灵可安好？您还没原谅不孝的孙子么？要么你天上有知，把孙子带走可好，也免得他在这里受恶人的折磨，承受无穷尽的煎熬了。老覃看海山又在出神，用手拍了一下:“吃饭，别多想了。”海山回过神来，和着泪水去吞嚼那半碗米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