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我相信你。”

许烨“昨天我收的孕妇刚放弃治疗，今天就开始公费医疗。”

许烨靠着墙，看起来漫不经心。

扬帆嘴唇动了动，然后对她说。

扬帆“别自责。”

许烨“我有时候会想，救人并不是我想救就能救的。”

许烨“就像之前陆晨曦那件事一样，因为付不起医疗费，大爷的孩子就干脆不让他治了。”

她苦笑地说完，下一秒，发顶忽然落下一片温度——扬帆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头发。

扬帆“没关系，你作为一个医生，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扬帆“贫穷最悲哀的地方，是总觉得出了什么事情，只能拿命挡，命比纸还贱。”

他的声音温和，平静。

扬帆“民生疾苦，不是我们医生能解决的事情。你能一直坚守在这里。”

扬帆“已经做得很好了……非常非常好了。”

扬帆的嗓音有点哑，许烨脑海里有一瞬空白，愣愣地抬头去捕捉他的眼眸，发现他依然挂着淡笑。

好像无论经历过何等大事，只要笑一笑就不顶什么问题了。

他眼下的乌青是伟大的痕迹，证明了那些过往和苦难都是存在过的。证明了哪怕再累再苦都没有关系。

因为他是医生。

因为我们是医生。

许烨“院长。”

许烨发出一个单音，在夜色里轻唤。

许烨“选择做一名医生，你会觉得后悔吗？”

扬帆“为什么这么问？”

许烨“只是猜想，你或许曾经辛苦过。”

她不信有人生下来就是这种荣辱不惊，不惧外物的性子，扬帆活得太洒脱了，兴许也是他到了这个年龄的原因。

而许烨始终相信，一切性格、思想的形成都与一个人看到的，经历的有关。

无论所见所历是喜是痛。

男人怔愣了一下，似乎在回忆自己的从前。

扬帆“倒也不算辛苦，只是遗憾诸多。但遗憾不正是人间百态么？”

他笑了笑。

扬帆“不过你这个问题问得很别致。”

他越是这么说，说的越是这么平淡。许烨就越觉得离扬帆很遥远。

有风穿堂。

晚风轻推着薄雾和浮云，月色隐匿其中，复又重现清光。皎洁偷偷从垂帘的缝隙中渗入，为衣褶镶上银边。

男人整了整衣领，温声道。

扬帆“回去吧。”

许烨“……”

她不说话，蓦地站直了身子，往前跨了半步，随即又转过身来。

扬帆偏头看过去。

许烨的眼皮儿薄，抬起眼时兀地张开两道如蝴蝶振翅的口子，睫毛碾开。目光湿漉漉的。

许烨“今天庄大夫关闭通道的事儿，我都听说了——他们为难你了吗？”

少女的白衣在目光里烧，她站在一地狼籍中，看起来小小一只。

扬帆看着，俊秀的脸上浮现出笑意。

扬帆“担心我？”

许烨“……”

许烨“就……问问。”

扬帆“不用担心，我现在做的事心里都有数。”

扬帆“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最近几天仁和的情况也在好转中。你去灾区一定要小心，也告诫一下陆大……”

话还没说完，许烨忽然打断他。

许烨“院长，您做得也很好了。”

扬帆大脑宕机，愣了好一会儿。有东西哽在喉咙里，心脏在下坠，胸腔很沉重。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一种感动和欣喜的感觉。

好久好久之后，男人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轻轻应下。

扬帆“……谢谢。”

扬帆“你方才问我能不能熬过去。其实一直以来我心里也没什么底，但总归不能失去希望。”

扬帆“人生不可测，在任何时候，都要抱着一份希望。”

许烨听着，点点头，眯着眼睛笑起来。

许烨“我相信你。”

又是这种感觉。扬帆心想。

一种色彩趋于饱和，情感趋于饱满的感觉。像手持精巧的铁锤，逐一敲碎你玻璃造的，小小小小的心脏。

扬帆“没有人相信过我。”

男人失笑。

许烨“没关系，我相信您。”

许烨“即使疲惫，为了信仰与爱，也充满力量。”

她的眼睛里没有愤然，也没有决绝，有的只是坚定和光亮。

其实在这么多年的时间里，扬帆已经承认了许烨的优秀。可直至听到这句话，看到此刻她的神情。

扬帆才真正明白这孩子真正令人钦佩在哪里。

这话不是她受到刺激后立下的豪言壮语，而仅仅是她一句普通的表达。

扬帆“你比微信上要讨喜。”

扬帆忽然偏头笑出声来。

许烨“……”

好的气氛突然被打破，还是被揶揄，许烨感到有一丝尴尬和无语。

许烨“……扬院长这话也太伤人了。”

许烨“不过这么说的话，您是不是并不讨厌我？”

男人目光里夹着点讶异。

扬帆“怎么会。”

许烨“真的？”

扬帆“嗯，真的。不讨厌。”

他笑得慵懒，声音不太清朗，但低沉得很有磁性，带有一点金属颗粒的沙哑质感——很好听。

扬帆“回去吧，许医生。”

扬帆“等这一切结束了，你安心睡一觉吧。踏踏实实的。没有任何负担和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