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情界故事之四（章2）

第二章 · 缓带轻裘正当年

玄正四十年，蓝修邈冠礼后三年不到，蓝氏主母仙逝。家主将宗务传于长子蓝长风，安顿庶务后含笑自绝经脉，随妻而逝。

蓝修邈长兄蓝长风继任宗主。次兄蓝启仁为掌罚长老，授弟子家规，后因教化子弟礼仪闻名于世家。

蓝修邈同为长老，司掌宗内学堂事宜，统管弟子修行，专为内门弟子讲授乐理及音攻与疗伤之法。

蓝修邈修为、学识、性情、样貌俱是上上乘，深得弟子敬爱。

又五年，各大世家仙首或云游、或归隐、或仙逝，纷纷传位于下一代。蓝修邈的诸位同年，正式接过家族的权柄，成为仙门新的话事人。

五年间，同窗们也大都成婚。温若寒娶了温氏附属第一大族陈氏的嫡女，金光善则娶了除五大世家之外势力十分强盛的云氏女，江枫眠也和隐世的眉山联姻，聂子山则是和听学时结识的一位冯氏小姐成了亲。

蓝长风也在玄正四十四年力排众议，同一位杀了蓝氏退位长老、更是蓝长风恩师的散修拜了天地。

那位蓝梓归长老在蓝氏素有清名，是蓝长风的授业恩师。于蓝启仁、蓝修邈也有半师之谊，昔年幼时但有疑难他们前去请教，蓝梓归从不吝惜指导。

那位女修随师姓，名楚繁夕，称是为报师仇。其实蓝长风和楚繁夕幼时便是见过的，皆因蓝梓归同楚繁夕的师父散修楚疏之曾相识于夜猎，后结交为友。

后楚疏之心魔缠身，为避免伤了唯一弟子楚繁夕，命她下山游历，自己则封山闭关，力求消除心魔。

一次，楚疏之彻底为心魔所控，杀了周遭无辜凡人数名。楚疏之趁着意识清明的一瞬自锁经脉，但也在恶念冲撞之下难得长久，遂联络蓝梓归，请求好友相助。

蓝梓归急忙赶到，为其奏乐清心，可终究没能挽回。楚疏之在最后一丝意识消散之前，请求蓝梓归杀了自己。

他知道自己的要求是在为难友人，甚至很可能损了他的道心，但他已是无力自绝了。

蓝梓归含泪答应了友人最后所请。

楚繁夕在外总是心神不定，疑是师父出了问题，匆忙回山，正瞧见蓝梓归杀了楚疏之。

蓝梓归心下终究愧悔，并未解释什么。他想，若楚繁夕当真报仇也好，那样他也能得解脱，不用终日沉浸在杀了友人的痛苦之中。

楚繁夕一心报仇，葬了师父，她便在姑苏碧灵湖畔筹谋接近已是宗主的青蘅君蓝长风。

不短的时日里，二人竟真的相处出了些感情，但这并不能让她放弃杀师之仇。师父于她，如师如父。

凭借蓝长风所赠通行玉令，楚繁夕成功找出了蓝梓归所在。她自知实力不敌蓝梓归，专等到入夜后下了迷药，成功杀了蓝梓归。

可她不知道的是，蓝梓归是含笑去的，一直都很清醒，他等这一刻已经很多天，如今终于能解脱了。

楚繁夕到底不熟悉蓝氏格局，仓促出逃，险些被抓。虽然最终逃脱，但也足以让值夜的弟子和长老看清凶手，正是宗主日前带回的未来宗主夫人。

楚繁夕回山，祭拜过师父，慢慢整理师父遗物。方才发现了师父在心魔缠身、但尚未被完全控制时留下的遗书。原来师父是因自己难以控制心魔、甚至杀伤了凡人百姓，请求好友蓝梓归杀了他，让徒儿繁夕千万不要报仇，反倒要替他感谢蓝梓归云云。

楚繁夕踉跄跪地，捧着信纸的手颤抖不已，双目失焦，她都做了些什么啊。那信纸就镇在桌上显眼处，她怎么就没有多留意一下。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她只能去蓝氏谢罪，他们要怎么处罚，她都认了。

蓝氏众人同样在蓝梓归的桌上发现了他的遗书，言明他是自愿被杀，述明前情，希望众人不要为他报仇。

经亲属见证，遗书确为蓝梓归本人所写。蓝氏众人安葬了梓归长老，遵其遗愿不去复仇。只专司家史记录的文书长老记下了蓝梓归事友至诚的一生。

楚繁夕回到蓝氏，弟子门生虽不至寻仇，但也怒目相视。可见对着杀亲之仇产生怨愤之情，便是有名的君子之家也不能免俗。

楚繁夕久久跪在蓝梓归灵前，心中连连默念蓝伯伯对不起。

蓝梓归的孀妻拦住提剑欲刺的儿子，将蓝梓归的遗言给楚繁夕看过，淡淡道：

“梓归不曾怨你，让我们不要寻仇。我们尊重他的遗愿，你走吧，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只有蓝长风神色格外复杂，深深地凝视着楚繁夕。他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她，想知道她心中可曾对他有一丝怜悯。

可又觉得自己可笑极了，到了现在还放不下她。她出手分明果断干脆，显是不曾顾念过他分毫。

可他在将通行玉令交于她时，早已将自己的心也全数交给了她。心意思慕又不是货品，怎么是想收便能收回来的呢。

短短一夜过去，愧疚自责几乎压垮了他。是他将楚繁夕带回云深，害了自己的恩师。

可在一些痛苦的间隙，总有一些疑问涌起，关于楚繁夕，关于他们几乎再没希望的未来。

这些疑问，只是让他更加痛苦罢了。

蓝氏没有人真的责怪他，他只是不知前情地爱上了一个女子，只是他的命定之人利用了他，他不过是个受骗的可怜人。

蓝长风作为宗主，修为高深，处事有度，众人心中都自有评判。蓝梓归之子更是自小崇拜他，一阵沉默后甚至还安慰了他几句。

可这样一来，蓝长风就更是愧疚了。

他该怎么办呢？他能怎么办！

蓝长风决定强压下自己的思慕之情。他想，留着余生慢慢品味这苦涩便好。出了宗主居室，他便还是那光风霁月的蓝氏宗主，这样才对得起师父。

可心底的欲念久久不息，五年业已过去，众人都以为蓝长风早已走出来了，便是父母去时甚至也没什么不放心。

只有蓝长风自己清楚，并没有过去，也永远过不去。

而大概楚繁夕也是放不下蓝长风的，不把自己骗过去，又怎么能骗过别人呢，何况是青蘅君这般人物。又何况，对他这样一个优秀又倾慕自己的男子动心，并不难。

终于，五年过去，蓝长风还是将楚繁夕带回云深不知处。不设大宴，只拜了天地。盖因祠堂上供奉着的还有梓归长老的牌位，族人并不愿意让楚繁夕进去拜见。

他们的确说过不会报仇，但也实在不能接受宗主娶了杀师之人为妻，并不承认楚繁夕为蓝氏主母。最终蓝梓归的夫人和孩子选择离开家族，成为了散修。

在蓝氏族人沉默的抗拒下，蓝长风的婚礼悄无声息地开始，又悄无声息地结束。

婚后，蓝长风将楚繁夕囚在龙胆小筑，又自囚于家主居所寒室，与妻子每年于成婚之日相聚，又将宗务托付给两位弟弟打理。

蓝启仁痛恨楚繁夕杀了自家长老、利用长兄，还引得长兄为他念念不忘、做出如此惊世骇俗之举。

蓝修邈一向很少会有这种复杂的感受，但这次着实是……夹杂着愤怒、不解，还带着同情和悲悯。

他看得分明，二人若是无情，断不会造成现下这般场景。梓归长老确实也说过了断仇怨之语，可长兄他是梓归长老的亲传弟子啊。

二人这般，纠缠余生，不知是在折磨别人，还是在折磨自己呢。

修仙之人虽说对大道的追求之心不可不坚定，却也格外忌讳偏执。

蓝修邈看兄长和如今已是长嫂的楚繁夕这般，实在是对于失去理智、打乱人伦的情意有些畏惧。

蓝启仁和蓝修邈协理宗务，蓝氏也发展得很好。但二人其实都不算喜欢这权力物什，可依然兢兢业业，无他，唯责任二字尔。

玄正四十六年，蓝氏家主嫡长子蓝涣出生。彼时蓝长风同楚繁夕二人仍在痛苦中纠缠，二人并无心力、当然也不被宗族信任抚养孩子。

蓝修邈的优秀有目共睹，族中众人一致决定将蓝氏少宗主蓝涣交由其三叔蓝修邈抚养教授。

蓝涣一出生，便被抱至蓝修邈处抚养。蓝修邈于长侄满月之日，将其收为亲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