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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中鱼和观世音

西游记:我和师傅那些事

那个夜晚, 月亮悠荡, 他们坐在距离村落一二里外的巨石上, 眺望着天际寒云黛色, 听着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妖怪,讲述他整个一生的的歧途曲折。

遇上错的一人, 然后一步步地错下去。

“你们可曾听过不眴?”

“谁?”

“他啊, 才是这世上最臭最呆的和尚。”鱼怪的眸色模糊了下,眼尾一耷不知是笑是哭,声音微哑, “无欲无求, 无爱无恨,空怀有一颗慈悲之心,却硬得跟个石头一样, 刀枪不入, 固若金汤。”

孙悟空总觉得这描述和唐三藏, 又或者说如来佛很是相像。他偏头去,微微不解,“那人也是个出家人?”

“准确来说, 他已经得了道。”

鱼怪敛着眼摇了摇头, “不眴, 是转轮圣王‘无诤念’的长子,是珊提岚国的太子, 也是那个国家……最虔诚光明的希望。”

三人之中, 无疑唐三藏最通佛经。他听到不眴之名时已然心神晃动, 待听到转轮圣王无诤念时,更是瞬间睁大了双眼,如受锤击,嘴唇开合如同失音。

“那……那是……”

鱼怪的眼神如云遮月,暗色里看不清晰。

“不错,无诤念王便是日后的阿弥陀佛,而他的儿子不眴……正是后来的□□明如来佛。”

唐三藏极力稳住身形,面色微白,“也是现在的……观世音自在菩萨。”

孙悟空听得这名字一愣,神色微微沉了下去。

“无诤念王有个臣子,名唤宝海梵志,宝海梵志有个儿子,名唤宝藏,后宝藏出家证得菩提,便当了个宝藏如来佛。他在全国宣扬佛道,不知使了什么邪术深受举国爱戴,连国王臣子都着了他得道。”鱼怪轻嗤一声,隐隐不屑,“最后,无诤念王发了大愿,不想当有酒喝有肉吃的皇帝,偏偏要当个净土佛陀,宝藏如来闻之大喜,便授记他,让他当了阿弥陀佛,国土的名字就叫做极乐世界。而他的臣子,宝藏如来的父亲,发愿授记后也成了释迦如来佛,现身五浊婆娑世界教化众生,世称释尊。”

孙悟空想到当初将他压在五指山下的如来佛,不由慢慢皱起了眉。

“再然后,这个国家的人民不知怎么就发了疯,一个个都不愿做人,就想成佛去。不眴见他父王授了记,便也向宝藏如来发下成佛大愿,说他将把自己所有善根都献给佛道。他见地狱众生多苦恼,人天之中多垢心,数数堕于三恶道中,于心不忍,便愿行菩萨道,让那些受苦受难忧愁孤穷,堕于幽暗业障噬心的众生,若能念他、称他的名字,被他天耳所闻、天眼所见,定当断其烦恼救其出苦海,修行向善,得见如来。而他若践不了诺……便罚他一辈子都成就不了无上正等正觉佛道,永生永世无法成佛!”

鱼怪嘴唇紧咬,冒出血珠点点。

“如此慈悲之心,如何感动不了佛?宝藏如来自然为他授记,命他为□□明如来佛,观天人及三恶道一切众生,断众生诸多烦恼,令众生登安乐界,这也就是为什么世人都称他为——‘观世音’。”

唐三藏沉吟点头,“观世间众生心声并救拔其苦,不负观世音法号。”

“呵……可他慈悲渡人,几何渡过自己?”

鱼怪双拳紧握,声音微厉。

“他原本成佛,却因众生痴愚,欲念深重,没能和他一道觉悟圆满而自责不已。他发誓救不了众生,便永不成佛。到最后他竟真的倒驾慈航,堂堂佛尊以菩萨身份现世,讲道传法。凭什么?凭什么这种愚不可及无可救药的众生,值得他付出这么多?!”

他说着,双眸充血,拳头握得嘎吱响。

“阿弥陀佛,众生本来成佛,皆有佛性,并非愚不可及。”

唐三藏双掌合十,摇头道了句。

“成佛?佛性?”鱼怪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声音由低及高哈哈大笑,刺人双耳,“唐三藏,你真相信这种东西?宝藏如来给一国之主,给一千王子,给他父亲,给他兄弟,给几千几亿童子弟子都授了记认了佛。凡人成佛则要勤修几十大劫,遭受布衣素食、苦行禁欲、肉身毁灭诸多苦痛。而那些不过和宝藏如来稍有联系之人,发了大愿便可一一成佛,登上极乐净土,轻易得很。你难道不觉得佛性只是虚妄之谈,成佛只不过是一块假公济私的遮羞布吗?!”

他两眼睁大,眸中红意充荡,声音似是从胸膛间吼出来,一阵澎湃起伏。

唐三藏微皱眉头,压下心间渐泛的涟漪。

“佛祖授记必有他自己的道理。倒是你,如此作想已是深陷迷妄之中,若不回头必堕魔道。”

“魔如何?佛如何?”鱼怪盯着他,慢慢地竟是扯开悚人一笑,口中话语惊世骇俗,“仙魔本一体,佛人本同道。尔等皆说我着相,实际却是你们自己深陷迷妄却不自知!”

这话落在二人心头,如雷炸开万千。

孙悟空咋着舌,眼中隐隐有光,唐三藏却是身形一晃,手指将岩上缝隙抓得极紧。

“我等迷妄,自是因为我等皆未成佛,还是凡愚众生。”

等成了佛,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鱼怪听着,却是哼声嗤笑,似是凡百数年间早已看透了一切。

“可你们究竟为何成佛?佛难道真的比凡人好?为了成佛而成佛,岂不是一种更大的执念?”

他摇了摇头,神色哀凉里月光如水,不知嘲的是谁。

“像那个人一般,千万年过着重复的生活,讲经说法传道释疑,心如止水一成不变,他成的究竟是佛,还是石头?”

【——你法号观世音,那你观过自己的音吗?

——我没有苦痛,也没有所求。不必观自己。

——我却觉得,没有苦痛便是最大的苦痛,没有欲求才是最大的欲求。】

鱼怪忆着往事,一腔痴惘终付惝恍。如疏星淡月,寒霜孤云,飞驰流渡。

他的声音终是悄淡下去,不再带着咄咄逼人的戾气,也没有争锋相对的锐利,似那微起的风,不动声色地吹刮在每个夜色里。

“我和他的故事,由佛开始,也将由佛结束。那一年,我还是普陀山莲池里的一尾鱼,无忧无虑……”

那一年,他还是普陀山莲池里的一尾金鱼,每日游来游去,无拘无束无忧无虑。身为大千众生里浮游芥子般低微卑小的存在,他从未考虑过自己的来去,也从未想过要不要在五浊尘世留下自己的寡淡痕迹。

可有谁想到,后来听着观自在日日念经讲佛,他一条尘根深种再微小不过的鱼,竟然也生了佛性,吸纳日月精华逐渐成精。

他每日在池里吐着泡泡,看那芝兰玉树白衣胜雪的观自在,以大慈大悲的神情面对众生,开解众生,度化众生。

“菩萨,你说诸法诸相皆为系缚,蒙尘人眼,可你留了发,那不就是你也有相吗?”

那日,他不知为何,听着观自在讲佛法,心中波澜渐生,总想说些什么,让那人好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座下弟子有人拂袖起身,斥他,“你一条鱼懂什么?出家人不留头发是为了消除杂念,师父已经证得果位,为了度化众生而入世,有没有头发于法相并无干系!”

观自在却是摆了摆手,制止那人继续说下去,转过身来,眉眼温润如水,嘴角笑意清浅,“你虽悟性不高,却极具慧根。鱼儿,你叫什么?”

那时的他压根没想到如天人般遥不可及的菩萨会真的与他说话,温文尔雅就如静水深流。

他呆呆地摇了摇头,“我没有名字。”

观自在听罢,点了点头,“也好,名字也是相的一种。没有名字,便少些尘念。”

他将鱼怪从池里捧起,手掌顿时化作清澄泉水托着鱼身,另一手爱怜地摸了摸他的头。

“所谓诸法空相,五蕴皆空,实际便是最后不在乎有或没有。小乘心中有空相和不空相的区分,不愿在不空相的俗尘打滚,所以他们出世;而我心中没空相和不空相的区分,连空这个概念都没了才是真的‘空’,也因此,我甘愿入世,见五浊婆娑就像见极乐净土。观空亦空,空无所空,头发有没有,于我而言早已不再重要,这才是真正的看破相。而你仍执着于头发这个表象,便还是被迷妄蒙蔽了双眼,没有看透。”

鱼怪听得一愣又一愣,最后抬头直直看他,“那我在你眼中,是空还是相呢?”

那时的他被那人手捧着,明明两心就差半尺的距离,那般相近。

可终究遥如山海相隔。

内观其心,心无其心;外观其形,形无其形;远观其物,物无其物。

观自在定定而又温柔地看着他,却又像没在看他,只是在看一团虚无的空气。

“你是空。”

你看啊,这就是菩萨的境界,看众生如看空,看空如看众生。

鱼怪心里如压重石,闷沉沉得覆了层厚霾。

那种感觉就像心脏被池里的水草缠裹着,透不过气来,隐隐窒息。

他使劲摇头,说着,“既然菩萨你说自己心中已然没有空与不空的区分,那我于你而言,应是无所谓空不空,而不是空!”

观自在怔了一瞬,随即面色无异恰似清风拂川而过,颔首点了点头,“你言之有理。你于我而言,该是无谓空不空。是空也是相,不是空也不是相。”

这四方宇宙渺渺大千,许多东西他或许看破,却未看透。

也因着如此,他甘退佛身,倒驾慈航,屈为菩萨,继续修行。

观自在想罢淡笑了笑,看向鱼怪的眼里流光缱绻,如烁浮生灯盏,“鱼儿,我收回我说的话,你不仅慧根深种,悟性也极高。不知你可愿入我门下做我弟子,钻研佛法修行勤练,成就无上正等正觉的佛道?”

鱼怪直直回瞧着他,淡眉半挑,“你可也是要成佛的?”

“我本就是佛。”

“那我便与你一□□成未来佛。今后让他们念起你,就想起有个我!”

观自在知他心有执念,却并未点破,只想着日后化解便好。

他用手指逗弄着鱼怪的鱼鳍,声音温朗,“还不叫师父?”

鱼怪被抚得一痒,心下酥麻,喉间倒是颤了几分。

那便是他们的开始。

一个日久年深心藏迷执,一个荡然清风心外不闻。

时日安稳,云光清耀。直至一切如镜被打碎。

他说,“师父,我着的不是相,我着的是你。”

第34章 观自在不见自在

世人都说由魔成佛, 只需放下屠刀, 由佛成魔, 却往往微乎极微。

看透世间一切, 反而不易再生贪嗔痴,不易再生执念。

可成魔还是成佛, 其实只在一念之间。

你觉了, 便是佛;你迷了,便是魔。

那鱼怪跟在观世音身旁修习,钻研佛法, 知晓世间凡百众多之理, 渐通冥冥。

他或许本可得道成佛,位列仙班,享誉三界。

可他知道, 他心底有执。

修佛只不过是替红尘之种蒙上一层油纸。

一日, 他听观世音讲经听得累了, 便趴在莲池里打瞌睡。

不知从哪来的一只雀鸟羽翼翠绿,如明净春水。那鸟儿误闯普陀,栖在枝上歇脚, 噢咿呀地叫着, 叫唤得鱼怪心烦。

他耷拉着眼皮抬起头来, “你是从哪来的?我怎么没见过?”

翠鸟回他,“我从大千世界来, 你自然不曾见过大千世界。”

鱼怪一愣, 倒不曾想到这鸟儿也是伶牙俐齿的。

“你来这儿做什么?”

翠鸟一听, 眼里噙了水意,“春来了,我与族人一同北飞,却不料途中失散,只得来这儿歇歇脚。”

原来是红尘之中的候鸟。

鱼怪呆在水里,看着枝上那唧唧喳喳毛色茸绿的鸟儿,晃着眼,心里一动。

“哎,你既从大千世界来,那你能不能跟我说说大千世界是何种模样?”

“你没见过?那真是可惜,太可惜了……”翠鸟惊讶地瞧着他,摇头晃脑着叹了口气后,神色中带着留念和希冀,“那真是一个很美的地方啊,三山五岳,四泽六水,云梦澜起,春草碧色,锦绣如画……举目所见,无一不是胜景。”

这半生都于普陀度过的鱼怪心间渐起波澜,敛着眼,哑了声。

“当真这么美?”

“当真这么美。”

“那冬季返南时,你若再途经此地……便再来与我说说你见过的人间景象吧。”

那日天光明媚,打在枝叶间,投洒下一片清影。鱼怪和燕雀自此之后,有了一个专属两人的约定,冬南春北,天杪行迹如同季节落笔的诗,一行续写着一行。

“大鱼,我这回看到人间的京都了!不愧是一国重心啊,那儿到处都是巍峨宫阙,琉璃盖顶,碧瓦飞甍,气派极了!……它们还有夜市,每到晚上十里长街灯火盈盈,行人拥簇热闹非凡。人类有这么多享乐,我也真想做个人。”

“大鱼,我前不久去江南过冬了。那儿秦淮十里桃叶渡江,尽是临河水阁穿叶石栏,四时都是烟雨蒙蒙绵绵霏霏……我在那儿过冬,也都快酥成一滩水了。对了,我还看到一个女儿家抬眸望男儿郎一眼,又立马低下头去以袖遮面,羞羞答答问一句,‘你总瞧我做什么’,你猜那男儿郎怎么说的?”

燕雀说起这事时,两眉弯弯,双眼细细。

“他呀,说‘你瞧着可真像我今后的媳妇’。真是甜煞人也,你说是不是?”

鱼怪听她讲着那些中原风光,人间轶事,脑里勾勒出一幅幅画面,不知不觉间也浸润了一颗凡心。

“这有什么甜的?”他不解风情地回答。

燕雀哼一声,“那定是你还没开窍!”说罢,她顿了顿,嗡嗡着声音瞧了他一眼,“你可知道什么是喜欢?”

“什么是喜欢?”

“喜欢啊……就像你看过万家灯火华光十里,却还是只钟爱夜色无垠里的一颗星。是占有,也是束手就擒。”

“我不懂。”

燕雀默了默。

“你见不着时会想他,见着他时内心翻涌反而难以启齿,这便是喜欢了。”

鱼怪顿时五味杂陈,咋着舌神色复杂。

“若你说的这些就是喜欢,那我还喜欢我师父呢。”

雀鸟愣睁着眼睛,似是被震得呆住了。

“你为什么这么说?”

“万千佛,我只中意他一个。没见着他时,心里翻着浪想了许多,可见着他,却每每寡口无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燕雀摆摆爪子,生怕把这鱼儿引到了歧路。

“这可不是喜欢,这可不是!”

鱼怪抬头,眯着眼直直盯着她瞧,“那你说,到底是什么喜欢?”

燕雀张着鸟喙,结结巴巴顿了许久。

到了最后,她低下头去,将头埋进羽翼丰满的身体里,声音微如蚊呐。

“就比如……就比如啊,我想给你生孩子。”

那年春夏来得格外早。翠意铺叠着天地,染了一层又一层。而燕雀,早在天气回暖之际便已飞走,云天渺渺,留不住转瞬即逝的踪影。

他终究没来得及问她最后一句话究竟何意,正如未知情字,他已先入尘网。

他依旧呆在他的池子里,听观世音日日讲经,面对千千万万的弟子,面对浩浩荡荡的众生。

而他只不过是沧海里的一粟,浮游里的芥子。

偶尔,就如水中划过一瞬涟漪的偶尔,观世音会转过头来,朝着他的方向温柔如水地投去一瞥,似是瞧他,却也不似瞧他。

鱼怪每每这时都会心里怦然一动,跳得咚咚响。

他紧紧揪住身旁的莲叶,将头埋入水底吐出一连串泡泡,不敢回视那人的目光。

心意张惶。莺飞草长。

那年燕雀最后一次途径普陀山时,她发现鱼怪的眸底,多了一种言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她知道,那是痴。

她在千千万万人眼里,在水中倒影的自己眼里,都曾见到过这神色。

她没有想到,竟有一日,那条迟钝的鱼也终是开了窍。对着不是她的一人。

“雀儿,他刚刚对我笑了,你瞧见没?”

鱼怪摒住呼吸,压抑着起伏的声音。

“瞧见了。”

“那你说,师父是不是也是喜欢我的?”

鱼怪向她求着证,又或是求着一种安慰,眼里烁着隐隐的光。

燕雀俯头瞧着他,心底突然涌上一阵潮水袭涌的悲哀。

这世上最大的错觉,就是你看见他对你笑以为他也喜欢自己。

她看过太多这样的开头,也熟稔所有不尽人意的结局。往往深陷迷执无可自拔,最后只能拉扯着一同覆没以死作结。

燕雀摇了摇头,“你自己去问他吧。”

她知道任何开解都无力。

别人告诉你悬崖危险,还不如自己一跳而下粉身碎骨证明得彻底。

鱼怪张着嘴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剩下无尽的泡泡,湮灭于悄寂。

那日,他第一次幻成人形,赤身**地,一路淌着水珠,一步步走向那人。

“师父。”

观世音回过头时,看见的便是不着丝缕的那人直直望着他的双眸,执拗而又痴狂,像漫山燃烧的花火,带着刺目的亮丽。

“怎么了?”

鱼怪咬着唇握着拳,却不曾把目光移开一瞬。

“师父既怜爱众生,那我是众生其一,师父可也怜爱弟子?”

观世音不知他何来此问,没有犹豫地点头,神色不变,“自然。”

鱼怪亮了亮眸子,“师父既普渡众生,那我是众生其一,师父可也愿渡弟子?”

观世音觉得这个徒儿今日有些怪,心下有了隐隐预感,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

他颔首点头,“自然。”

鱼怪咬唇一喜,单膝跪地,朝着他端端正正做了一揖。

“徒儿的苦便是师父。师父既救众生出苦,怜爱普渡,那师父……可也愿意救我?”

“……”

观世音默然而目色幽沉地看着他。

“如何救你?”

开口时,他的声音已不复慈柔,隐隐清冷。

鱼怪却丝毫未察地,仍旧满怀希冀地看着他,犹如看着毕生之光。

永远只为了追逐那么一道幻影。

“怜我,惜我,疼我,护我……爱我。”

竹林阒静,风过无声。

观世音的回应让他等了如有半刻之久,心脏跳得快要爆炸。

他说,“……好。”

仿若尘埃落定。

“雀儿,我有一事始终不明。”

鱼怪向她道起那段告白旧曲时,眼中模糊如浮着雾影。

“他说了怜爱,他说了愿渡,他说了好。可为什么……”他回想起所有依稀相伴的痕迹,神色恍惚如蝶飞心绪,“为什么,一切都没有改变呢?”

他仍旧只是观世音多如沙粒的弟子里的一个,他仍旧只能遥遥看着他,除非压下所有卑微的羞耻,主动前去找那人,那人永远都不会前来相寻。

除了讲经时偶尔不经意的点名提起,除了少许时刻的佛法对论慷慨淋漓。

他们依旧是师与徒,人与鱼,佛与众生。

燕雀能说什么呢?

她眸色哀凉地望着鱼怪,心中话语翻滚着,却怎么也道不出口。

傻瓜啊……

菩萨终究是菩萨,再温柔,再怜爱,也不只不过是因把你当作众生其一。

而不是众生唯一。

那是高高在上的佛的有情,又何尝不是多情到极致的无情。

却引诱着第一次动心的人,一步步沉沦踏向万丈深渊。

那夜,鱼怪现了形,脚步无声地踏进了观音殿。

殿中没有光亮,了无边际的暗色包围了四周的佛像。而在殿的最中央,琉璃盖瓦的天花板下,有隐隐金光。那是金莲的颜色。

他低着声音开口,“你来做什么?”

观世音却是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看着他,眉毛半挑半蹙,“为师教给你的你全忘了?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你着相了。”

鱼怪却似早在意料之中,他直直盯着观世音,口中话语似多年所想,“若色/即是空,那我怀/色,岂不也是怀空?”

“你……”观世音一眉横起,话语未罢,却倏见那人半跪着抱住了自己。

鱼怪咬着唇瞪大眼,他不明白自己都做到了这地步,为何这人还能这般风轻云淡地把这一切当作场戏。

那时的他没有看透,这是一个佛对他仅有的温柔和不挑破。

他给了他台阶,他却置若不闻。

可走到这步,他怎么可能后退一步笑着说一切只是玩笑。

他的心意怎么可能会是玩笑……

脑中剩下最后惨烈的一想,如危柱哀弦,在断裂的边缘。

观世音敛眼看着这个几乎半挂在自己身上的少年,没有回答。

自这场对峙开始起,他就不曾疾言厉色地打断他,只在那人要吻上唇时偏头避了过去。他知道,任何醒悟只能发于自身,而不是来自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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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是佛。”观世音持着佛珠,眼底一片清明,不见欲念尘垢,“我没有相,也看不见相。” 这就注定,那人于他而言,除了空便只能是无谓空不空。 而永远不会是相。 不会是执。 鱼怪听着,身体一颤,慢慢从他身上爬起,眼眶发红。 “没有相,看不见相?”他笑着,眸中红意却更甚,直直望进眼底,“你法号观世音,那你观过自己的音吗?” 那还是千万年来第一次问观世音这个问题。 问的不是佛,不是菩萨,而只是他这个人。 他的面色有了一刹变化,却终究不过一刹。如水中月镜中花根本不值一提。 他淡淡摇头,“我没有苦痛,也没有所求。不必观自己。” “呵……可我觉得,没有苦痛才是最大的苦痛,没有欲求才是最大的欲求!” 他抓起观世音的领子,两人面贴面距离极近。 “师父,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说我入了魔障。可你,”他咽下最后一丝哽咽,一手握紧那人尘根,五指掐紧捏得有些生疼,“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我有魔障,我只不过直面魔障。而你有魔障,你却是一叶障目逃避魔障!” 他痴痴笑着踏下金莲,退出大殿,一步步往夜色里隐去。 “菩萨畏因,众生畏果。观世音,你永远成不了佛了。” 【——未渡尽世人救拔其苦,他便立誓永不成佛!】 “你渡不了我……也渡不了你自己。” 那便是他们的最后一次相见。 仿若夜色也撕成了半块裂帛,揪扯着纵深的苦痛。 说尽如梦浮生,鱼怪眉眼痴惘,神色自嘲,陷于前尘。 “你那么聪明,应该看得清,他过去是佛,现在是佛,未来也会是佛。不会对你动情,更不会对你动私心。” 孙悟空面色复杂,声音微哑。 鱼怪终是回过神来,凉凉扯开一笑,“可是求而不得……实在太苦了。” 他宁愿跌得粉身碎骨轰轰烈烈地结束,也不愿如吊偶般被拉扯在那患得患失的两个世界里。他不求因,但求果。 鱼怪仰头吸了口气,伸出手递了一物给孙悟空,“若我哪日死了……你帮我把这东西交给他吧。” 他没有说谁,但孙悟空已然知晓。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眼鱼怪,接过后点头道了声。

只是谁都没有料到,那一天竟会来得那么快。

如同夜色的尾音戛然而止,黎明之前星光便已暗淡了下去。

第二日甫一起身,他们便见到白衣如雪的一人负手站在帐篷外。

只是一道孤峭背影,便如深山静水,青云白鹤,勾魂摄魄,夺人呼吸。

“孙悟空?”观世音缓缓转过身来,衣袖如雪,眉目寂然。他抬眼瞧孙悟空,声音没有起伏,“把通天河的鱼怪交给我。”

看见菩萨的那刹,孙悟空忽然了悟了那人所说的死期将近是何意。

【——早些年我为逃脱追捕,特意下界来寻了个隐蔽处。

鱼怪逃至下界残害生灵,身为他师父的观世音自然不会不管。

那么多年冰面隔绝后,他们的到来终是打破了这场对弈。逃溢而出的气息,观世音如何察觉不到?

难怪,只在一夕之间,他就能寻着此地。

鱼怪不待众人回应,便已先从囊袋里翻了出来,落地瞬间身形变大,恢复了原来身量。

“你来了。”

观世音瞧着几百年未见的弟子,不知哪来的一身疤痕,体肤灰暗,落魄狼狈却依旧不驯如昨,他抿着唇没有答话。

“你逃出普陀,杀害四方生灵,罪孽滔天,污血无数,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鱼怪听着,不知怎么竟然挑起一笑,眉眼弯弯,“被你追了几百年,这感觉还挺不错的。”

观世音扬眉振袖,“当真胡闹!怎能把人命当作儿戏?”

“儿戏?你普渡众生却不愿渡我,我自然要让你看清世人是多么魔障深妄无可救药!”

鱼怪与他两两对视着,争锋相对间没有人退一步。

“跟我回去。”观世音微吸了口气,“回去赎尽你的罪孽。别再一错再错。”

那人听了发笑,摇头如嘲讽,“时至如今,你觉得你要我回去我就真的会回去?”

他盯着观世音,口吻哀凉,语意如刃。

“师父,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暌违几百年,他第一次再叫他师父。

却不料是在如此不堪境况下。

观世音眉头微蹙地向前进了一步,“我不愿逼你。不要让我出手。”

对着这个弟子,他一而再再而三容让,他却一而再再而三让他失望。

佛也是有底线的。更何况早已降为菩萨的他。

鱼怪随着他的逼近也步步后退,凉意一点点渗进牙缝里去,隐隐酸疼。

他点点头,说,“好,我不让你为难。”

就这么轻轻淡淡的一句话,仿佛是在回应着家常便饭。

可就在话语落罢的刹那,没有人想到会在瞬间发生异变!

只见那人浮于半空,身上爆发着亮如白昼的光,几乎刺瞎人眼。

孙悟空猛然反应过来,观世音也瞳孔睁大,嘴唇开合着,隐隐似说着不。

可鱼怪却于白光笼罩中似笑非笑地瞧着他,如隔着一层纱,唇齿轻启,落于无声。

……我再问你一次,在你眼中,我是空还是相?

观世音死死盯着他,于嘴形间听出了这句话,却似是不曾意料面色怔了一怔。

兜兜转转那么多年,那人心心念念的竟只是这么一句。

我于你是空还是相。

可鱼怪没有等他回答,似是了然又似是再也不想知晓。

几乎是落完话语的刹那,他便捏碎了胸口浮现而出的内丹,白光乍现爆裂而亡,飞作飘飘洒洒的碎片,如柳絮飞雪扬于空中,落入众人手掌,转眼间化为空荡荡的虚无。

天地浮沉无声。如一场哀默的祭奠。

那人曾手染鲜血,让别人爆体而亡,而今自己也落了这等结局。

就像冥冥相应,又或许早已想好了这个结局。

观世音握紧手中早已消逝的痕迹,敛着眼神色也如那飞扬大雪。

孙悟空没料到那人竟会真的选择如此惨烈的终局,来收束自己可笑一生。

他咬紧牙,却还是抑不住微颤着,潮涌的凉意浸透胸口,渗得生疼。

“这是他……要我交给你的东西。”

他吸着气,拿出了一个金鱼花纹的锦囊塞到那人手上,沉甸甸的不知装了什么。

“是什么?”

观世音眸色沉深,声音低哑。

孙悟空看着空中一点点消化于无形的光亮,握着拳默然了许久。

“他让我告诉你……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你不是最厌佛?怎么说话也开始佛曰佛曰了?】

【——我和他的故事,由佛开始,也将由佛结束。

观世音稳住气息,慢慢打开了那个囊袋。

里面出乎意料的,却是一袋子鳞片。

他是佛,他自然知道万事万物的因缘。

眼前似沉落着一片深海,黑影缩于阴暗角落,咬牙硬生生拔下了血淋淋的鳞片。

映着身上早已纵横交错的灰暗疤痕。

而那人说着,自语着——

我告诉自己,每想你一次,就拔一片身上的鳞片。

等到鳞片拔光了,我就该不想你了。

师父……

师父……

师……

天地悄寂于一片喑哑,似乎满目所见皆是黑,皆是红,皆是晕染的血色。

皆是压抑到极致的喧狂静默。

观世音背对着众人徐徐起身,再回过头来时面上没有一丝神色。

没有人知道这个高高在上的菩萨,心底究竟如何作想。

“我会祛了通天河和村人身上的清气,你们已然过了此难,大可继续上路。”

他的声音没有起伏,清淡如水。

捏紧手中囊袋招来祥云驾驰而去时,观世音看到清亮亮的天光打到自己身上,隐隐的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他知道他的生活不会发生什么变化。依旧过千篇一律的日子,步伐亘古不变,无以自遣。

然后,然后等待着最终的入灭,涅槃于天地。

他想着,心中没什么动容,如千万年前,如千万年后,都是一片死寂。

只是回忆仿佛失着声。

哎,你说你叫观自在……

可你真的自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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