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戏·番外

［此篇番外以历史上从古到今的背景为灵感，篇幅较长，并有番茄作者亓chess客串］

……

『传闻有神，不可逆，吾曾有神，触可及』

传闻中，天地初成雏形之期，世间寂静荒芜，无夜昼更替，无细雨星辰，更无生机活力。

后来，曾有神路过这片荒芜之地，神见这天地混沌间，有一丝生机在顽强存活，心生怜悯，便终结了这片混沌，赋予这片大陆高山流水，赋予天空滋润万物的能力，赋予土地孕育生命的能力。

而这位神甚是喜爱最初始的顽强小生命，于是，便赋予了这个小生命不死不老永无止境的生命。

再后来啊……神界与万千世界的联络断绝，凡尘世间与传闻中的神圣之地渐渐陌生，至此，便演变成为如今的封建迷信。

……

卡米影也不记得活了多久了，他一开始和自己的小伙伴们跟在族长的后面当小尾巴，有时调皮了，去扯族长爷爷的白胡子，族长就会佯装发火，吓吓他们这条小尾巴。

后来他们不怕吓了，就经常捉弄族长爷爷，会在族长爷爷睡觉时给他的胡子染黑，会拿他的权杖拿去赶小鸡，会到河边把湿漉漉的土搬到院子里，弄脏族长爷爷的院子。

族长爷爷睡醒后，会指着他的小尾巴们怒骂几句，吹胡子瞪眼的模样看起来更滑稽了，惹得他们哄堂大笑，看到自己的权杖被拿去赶小鸡，族长爷爷会笑骂他们不讲规矩，湿漉漉的土弄乱他的院子，他会将不知在哪捡来的树苗种下去。

夏日时，他们一群小尾巴就跑到小树底下乘凉，秋日时，他们会爬上树，摘果子下来吃。

后来啊，他的小伙伴们长大了，族长爷爷也逝世，而他还是小小一个，族人看着他的眼神也渐渐怪异。

他好像长不大，小伙伴们已经有高高的个头，他却还是小小一只，没人会喜欢同一个怪物玩。

他经常跑到族长爷爷的院子里，那棵小树已经长大了，挺高大的，族长爷爷就埋在这棵树下，所有人都变了，唯独他没有。

……

再后来呢，部落战争开始了，孩童和妇女老人在战争中手无缚鸡之力，成为了交易的工具。

他们的部落跟其它部落战斗，因为地理位置优越，易守难攻，他们这一块地区不是集火点，但也不得不推选首领参与争夺之战。

大部落吞并小部落，等到小部落已经被吞没，就形成了两大部落鼎立。

两大部落开始建立王朝，分岳宁两国，两国实力相当，谁也不敢轻易发出大型战争打破平衡，但小摩擦却也不断。

但是终有一天，平衡会被打破，岳宁两国开战，宁国失利，丢了一座城。

而这座城，便是卡米影所在的城。

当那硕大的城门被打开，卡米影看着兵将野马冲入城中屠杀，他茫然的站在大路上，士兵手握长矛，狠狠刺穿他的身体，野马的马蹄从他身上践踏而过。

卡米影倒在地上，他看不到天，只能看见自己身下黄土染上血色，以及一声声震耳欲聋的喊杀声，马蹄从他的身体践踏，骨骼尽断，碎骨插入内脏，空留一片回荡的疼痛。

他好痛，胸口好痛，背也好痛……

周围好吵……

卡米影倒在地上不动弹了，他不敢动，一呼一吸都伴随着一阵阵刺痛和血腥味，他感觉自己的眼眶的脸颊有股温热感。

我快死了吗？

卡米影已经乱成一团浆糊的脑子这样想着。

那股温热流到他干涩的唇边，卡米影干哑的嗓子本能的吞咽了一口涌到了嘴边的液体。

一股子浓厚的血腥味和……淡淡的咸味？

是血。

……

卡米影苏醒的时候，身体感觉都不是自己的了，好多腥臭的东西压着他，他躺在那里不知道多久，后来，力气多了点，他才扒开了压着的他腥臭味的物体。

他疲惫的坐了起来，虽然已经有了猜测，但是看到周围堆成山的尸体，心中还是涌上了绝望。

腥臭味和血腥味无时不刻不在充斥着这里。

乱葬岗。

味觉已经麻木，这些令人作呕的尸臭和血腥味已经无法引发他的生理不适。

他想起身，但是却使不上力，定睛一看，他的双腿已是一片血肉模糊，几只乌鸦还在啃食着他双腿已经腐败的血肉。

他死不掉。

这个念头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血腥、绝望、恐惧，天空很阴暗，压得卡米影喘不过气。

活着，活着出去！

他不知道自己的意义何在，他无法死在这里，所以他要出去！

他颤着手，手撑在地上，拖着沉重的身体前行。

皮肤摩擦着地面，手指被划伤直到深可见骨，地面出现了一道蜿蜒的血迹。

乌鸦盘旋在天空，红着眼发出嘶哑的鸣叫，时不时还落地，用尖锐的嘴啃食着这新鲜的血肉。

……

大约三十年后，岳国实力大增，隐隐有覆灭宁国的趋势，宁国则千疮百孔，皇帝昏庸无能，奸臣当道，百姓苦不堪言。

这时，有人发起了起义，将皇帝与奸臣斩杀示众，那人称帝后，改国号为合，曾经为他出谋划策的军师则成为了一国的国师。

卡米影，一个帝王连都要礼让三分的国师。

皇帝与国师联手肃清朝廷，合国越发蒸蒸日上，皇帝御驾亲征向岳国出兵，最终，岳国派大使签下了和平协议，才短暂结束了两国长久以来的纷争。

“影。”毅泽川下了朝后，换下了龙袍，掀开偏殿的珠帘。

“陛下，君臣有别。”卡米影身着青色衣裳，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脆弱的身板摇摇欲坠，好似风一吹便会倒下般，他手夹着一枚黑棋，看着棋盘的布局沉思着。

毅泽川无奈，他看了看卡米影毫无知觉的双腿，蹲下身问道：“为什么那么快和岳国签下协议？”

卡米影手中的棋子一落棋盘，抬头回应：“战争有输有赢，我因那场战役而失了双腿，也同样有人失去性命，战争结束便好，如今再怎么报复，苦的也是民。”

“我们的初衷并非吞并一国，而是为百姓谋利。”

当年毅泽川随父亲征战沙场前去支援，却未能及时救到一城百姓，却是在乱葬岗中找到了仅凭双手爬出来的幼童。

那个人便是卡米影，当时的毅泽川正当年少，却也未见过如此震撼的画面，卡米影的双腿正在被乌鸦所啃食，已经没了一半，一路蜿蜒在地的血迹让人惊悚。

这是多么强大的生命力和意志力。

救回卡米影后，卡米影因无法习武而从了文，待在军帐里苦读军书，毅泽川每次下了战场回来，总能看到一位幼童在挑灯苦读。

而后，宁国皇帝的昏庸无道，前线未能得到足够的粮食支援，战士不是被冻死在冬夜，便是饿死在无望的等待中。

他们不是被敌人杀死，而是死在了自己人手中。

毅泽川的父亲提着剑骑上战马前去抢夺敌方粮草，却从此音讯全无。

当时的毅泽川被冻得身体发僵，饿得前胸贴后背，在军帐中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和卡米影靠在一起哭诉这天地的不公。

当时的卡米影似是知道了结果，对着毅泽川说道：“这个王朝已经破败了，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推翻这个王朝？”

保家卫国的战士死于冰天雪地，昏庸无度的君臣沉迷花天酒地。

这王朝，为何不翻？

“我们护的是这天下的泱泱百姓，而非那奸臣暴君。”

毅泽川仍记得当时的卡米影是这样对着自己说的。

后来，随着他的成长，他也发现了卡米影异于常人的地方。

生长速度十分缓慢，当时救卡米影时，毅泽川是一位还未及冠的少年，卡米影便像一位未到十岁的孩童，如今他已是壮年，卡米影却仅仅到少年的模样。

卡米影也如实的告诉毅泽川自己早在千百年前的部落时期便诞生之事。

于是，毅泽川宣称国师病重，由国师的长子接替国师之职。

虽然有不少大臣反对，但是毅泽川独断专行，直接压住了下面的议论，在看到卡米影确实有能力后，大臣也便闭上嘴。

“岳国的妥协只是暂时的，淮江一带水源丰富，资源富饶，乃是良地，凌州一带临海，可制盐和捕捞鱼群，只要利用得当，河清海晏，国泰明安，指日可待。”

毅泽川将他下完的棋子收起，然后将他抱上木轮椅，推着木轮椅到御花园：“你说的我知道，这些事我会处理的，你好好养身子。”

他与卡米影独处时，从来不自称朕，也就只有卡米影认为会引来众臣非议，他才会在明面上做做样子。

“对了，我在外又寻来一名医，可要看看？”毅泽川像哄小孩般询问。

卡米影看了看自己的腿，沉默片刻仍是婉拒：“不必了，这双腿治不好的。”

他一拒绝，毅泽川也不再问。

……

夜幕降临，毅泽川刚批阅完奏折已是午夜，他乏着身子走在皇宫中，却看卡米影的殿内还亮着盏昏黄的烛灯。

身旁的太监本打算去让卡米影出来行礼迎接，但是毅泽川摆了摆手，太监知趣的退下。

他走到窗口，窗还未合，却见卡米影正在阅读史书和地形图，而摆在他旁边还未看的一叠书，是医书。

国家政事在卡米影看来永远是最重要的，因为那关系到万万人民之福。

毅泽川看着那些医书，有几本被翻阅的痕迹。

他叹了口气，默默将窗口关小了些，然后转身离开。

……

卡米影看着遍布荒野的尸体，整个人都愣了，他的手不自觉握住木轮椅的轮子向后退，紧接着，地面上的尸体直接攀上他的轮椅，将晃动的轮椅死死卡住。

他一惊，身体忍不住打了个颤，手上的力气加大想推动轮椅，但是无济于事。

地上无数的尸体伸出血迹斑斑的手，抓住他的脚，用力撕扯着卡米影，似是想将他拉下去堕入尸海。

“为什么……为什么不救我！”

“怪物！怪物！凭什么你能活着！”

“死瘸子，废物！你就该去死！”

鬼哭狼嚎的叫声响彻云霄，卡米影的身体被尸体拉下轮椅，看着没有瞳仁的尸体对他满满的恶意……

“我没有……我不是……”他的眼眶积蓄着银银泪水。

“我不是怪物……”

他的身体被身下的尸体拉入尸海中，上面的尸体不断将他能目及的光线掩盖，将他埋入尸海……

他最后看到的，是天空盘旋的乌鸦红着眼，发出嘲讽般嘶哑的叫声……

“不要……不要！”猛地睁开眼，卡米影满头大汗，看着熟悉的床帐和一只白皙的手停在他的额头上。

他起身，一身龙袍的毅泽川默默将手收回，外面天光大亮，显然早朝已经结束了。

“做噩梦了吗？我晚点叫人送些安神香来。”

“没事，老毛病了。”卡米影摇摇头，苍白的一张脸怎么看都不像没事的样子。

他稳了稳心神，将心中后怕忽视：“早朝开始怎么不让人叫我……”

“难得你睡那么久，就叫下人别惊扰你，今天没什么事，你提的建议我已经命人去实施了。”

毅泽川将床边的手帕递过去，他接过，擦了擦冒出的冷汗，才对门口的下人喊道：“备热水。”

而后，他拒绝了毅泽川的帮扶，自己坐上了轮椅，才有人将他推去沐浴。

等到卡米影洗好并换上白衣后，再次进入自己的殿内，才发现毅泽川还没走：“陛下可是有什么事？”

这句话已经有没事就可以离开的意味了。

毅泽川示意下人退下后，拿着梳子帮他束发：“没什么事就不能找你吗？你说你，以前在军营都会叫我哥哥，现在倒是生疏的很。”

沉默片刻，卡米影道：“我比你年长……”

毅泽川将发带一系，轻轻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啊对对对，你年长你了不起，你老大不中留。”

“话说啊，你现在也不与人亲近，一人守着这空殿，活像个孤寡老人。”毅泽川看着被他绑好的头发，眉眼弯弯，很满意卡米影的配合。

“……我没有娶妻的想法。”卡米影叹了口气，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一脸病气孱弱。

“还有，你的后宫也还空置着。”

毅泽川顿时沉默了，他的后宫空置了多年，那些大臣不是没催他，但这不是没打算纳妃迎后吗？到时候他被政务头疼，还要对后宫那些你争我斗的妃子笑脸相迎。

他又不是闲着慌，尽给自己找麻烦。

“我不打算娶妻，等过些时日稳定了，我打算改革科举，让女子也能入朝为官。至于以后这皇位，还是交给皇兄头疼吧。”

摄政王因择，毅泽川的皇兄，为人冷淡，也就对毅泽川脸色好点，其他人在他面前……可谓是一点情面都不给。

管你什么官职，犯事就按法处理，该下牢的下牢，该砍头的砍头，该诛九族的……

哦，忘了，这诛九族的律法改了，自己犯的错为何要拖家人入水？所以毅泽川一口气将这条改了 。

摄政王铁面无私，至于情面？和阎王谈都比和他谈有用。

“陛下要是确定了，我晚点与摄政王商议便是。”

过了两个时辰，毅泽川实在要去处理政务了，才道别离开。

卡米影目送着他离去，放在扶手上的手忍不住蜷缩了下。

他不愿娶妻是其一，其二是……

他怕会让他的孩子也成为他这样的怪物。

他注定要承受这永生永世的孤独和痛苦，这种苦楚他一个人承受就够了，没必要再让他人步入他的后尘。

永世不得安宁，这是他漫长生命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