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楚生离开后,路垚乖觉地趴在桌上,没有受伤的那侧脸贴着桌面。左眼挨了一拳,此时已经呈现了乌色,有些酸涩钝痛,他不得不闭着眼睛来缓解。
而路垚脑子里正在飞速运转分析此时的处境。虽然获取的消息很少,但他的处境也不危险。
已知陈秋生死亡,而陈秋生死亡前曾与人有过一场冲突,陈秋生欠债不还,并且当众羞辱催债的人。
又已知,催债那人叫路垚。
根据这些信息,一般情况下路垚肯定会被怀疑有杀人嫌疑。毕竟有一定的可以成立的杀人动机。
想要自证清白,有两条路——
一是,路垚能拿出不在场证明。
二是,真正的杀人凶手被缉拿归案。
诶嘿,你说好巧不巧,昨晚被陈秋生毫不留情扔出来后,路垚气不过把人车给砸了。虽然路垚这事做得既不道德,还违法了。
但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因祸得福。他被看车人发现在砸车这件事,就是他的转机。
只要知道看车人发现他的时间,那么他就有不在场证明了。
再说,他是沙逊银行股票部的总经理,沙逊那家伙一定会保他的。租界里面法律明文规定,刑事传唤、拘传持续时间不得超过十二小时。
就算这位新探长死揪着他不放,到了时间也得把他放了。
既然人身没有什么危险了。那还怂个屁啊。
路垚当即噌的一下坐直身体,站在他旁边的那位巡捕立马把警棍抵在他的后背上。
“不用这么紧张,我就换一下坐姿。一直保持一个坐姿我难受。”路垚说。
于是路垚就在巡捕眼皮子底下挪动椅子,然后舒服的翘起二郎腿。隔那么一段时间,还要换腿接着翘。巡捕房审问室硬生生被他搞出一股闲适的感觉。
乔楚生把白幼宁带到审问室。里头路垚百无聊赖地等着。巡捕搬了一张椅子进来放在桌子旁边。
乔楚生进来,便是看到路垚懒懒散散的样子,一瞬间,他居然在路垚身上找到了和白幼宁的相同点。
奇了怪了。
经过路垚时,乔楚生伸手拍在路垚膝盖上:“坐好了!”
路垚二郎腿翘的好好的,被他这么一拍,赶忙放下来。乔楚生是探长,是这儿的头子,在没有完全的把我之前,就当作适当的尊重东道主,免得受皮肉之苦。他是看出来了,这巡捕房里没有讲文明的人,就知道动手,他不经打,还是识时务一点好。
白幼宁跟在乔楚生后面,大大方方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路垚一看,转头问乔楚生:“乔探长,这不大合适吧?”
乔楚生反问:“有什么不合适么?”
“审讯过程让记者参与,这符合规定吗?”
闻言,白幼宁瞪了路垚一眼,可惜路垚此时正看着乔楚生。
乔楚生挑眉,问:“怎么不行?”
“舆论会干扰司法公正,这是基本常识!”
这时乔楚生想起来不久前路垚说的“三学士”,不过他更好奇另一件事:“你怎么知道她是记者?”
路垚转头扫了一眼白幼宁,回答:“她右手中指内侧有茧,指间有未洗干净的墨痕,说明是个文字工作者。从衣服到鞋子,全身行头三百往上,可是她用的钢笔很廉价,样式呢,跟街头小报新月日报很相似。”
白幼宁炸了,居然敢说新月日报是街头小报!
“你知道本报的发行量有多大吗?”
路垚转头对白幼宁说:“评价报纸的大小,标准是文章的质量和思维深度。贵报就算卖到一千万份,也是小报。”
特别是路垚用那种科普的语气跟她说话,仿佛白幼宁是个不懂事的白痴。
气死了气死了!
白幼宁站起来,作势要拿手里的小包打路垚。
“幼宁。”乔楚生喝止住。
见有人拦着白幼宁,路垚就跟有人撑腰一样,死命的挑拨白幼宁。
“你这种头发烫一次就是十几大洋,可你头上有一种小旅馆常用的廉价肥皂味,说明你昨晚不是在家里睡得。再看袜子,换了一面继续穿,说明走的比较急,行李都没来得及收拾。”
乔楚生忍不住笑出声。
路垚指着白幼宁,道:“你,富家女,跟家里吵架离家出走。”
闻言,白幼宁心里发慌,刚才随着路垚的话,她仿佛被人扒光了一样,什么都被人看得清清楚楚,陡然升起恐惧感,但很快变成羞耻。但碍于面子,白幼宁也不想表示出示弱,值得冷哼一声,也不再说话。
乔楚生问:“你还能看出什么?”
路垚笑盈盈道:“您刚当上探长吧?”
白幼宁忍不住捂嘴,但还是惊呼出来:“这都能看出来?”
路垚靠在椅子上,指着乔楚生的手腕说:“他戴的手表爆贵!别的探长生怕被说贪腐,是绝对不敢露出来的。”
闻言,乔楚生试图拉长袖子,遮住手表,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挂不住。
没成想,路垚的话还没说完,而乔楚生今天这表情注定是挂不住了。
只听路垚说:“而且由于是新手,手下对你很不认同,所以审讯过程中,经常会越俎代庖。”
乔楚生视线飘向阿斗,也就是一直站在旁边的那名巡捕。阿斗被说中心事,压根不敢和乔楚生的视线对上。
路垚的话还没说完:“没有办案经验,却能当上探长,说明上头有人。看气质您是江湖中人,加上您对她既排斥又顺从的态度,可以看出,她家里人就是你老大。这种特殊的关系,让你不得不违反规定,让一个记者参与旁听。可是很抱歉,本人作为尚未被定罪的犯罪嫌疑人,有权拒绝一切采访。”
“看来你比我更适合当探长啊。”
“承让,承让。”路垚嘴里说着谦虚,面上的傲气是怎么也掩盖不住。
白幼宁看不得路垚这副洋洋得意的样子,憋了半天,按照本子上记得内容问他:“你跟死者为什么会发生争执?”
路垚脸色又转为难看,说:“他做股票爆仓,我是去追债的。”
白幼宁盯着路垚,仔细辨别他的脸色和神情,说得很慢,咬字非常清楚:“你去追债不成,反被当中羞辱……”
灵光一闪,白幼宁肯定地说:“于是你便心生杀机!”
路垚目瞪口呆,他万分没想到有人能以粗暴无比的逻辑说出这么弱智的话,他转过头可怜巴巴的看着乔楚生,那神情里多少还有些欲哭无泪,找乔楚生救命。
即便如此,路垚也不忘记报仇。撇开动手,路垚这人更擅长在言语上打击别人。
“乔探长,你让一个白痴替你审案子,传出去你不怕丢人啊。”说便算了,路垚还配合着动作。他伸出右手食指在自己脸颊上挨了挨。
是小时候,爹娘会给孩子做的手势——
不哭不哭,羞羞脸。
一句话攻击两个人,除了路垚有这功力,也是没谁能再有了。
白幼宁这暴脾气可接受不了这种羞辱。当即就站起来,冲去路垚身边:“有种你在再说一遍!”
作势就要打死路垚这人。
乔楚生倒是不生气,反而觉得有意思,他隐隐感觉面前这人逐渐放肆了起来。他叫白幼宁坐下。白幼宁气不过,但也不能违背乔楚生的意思,恨恨地用手里的女士包对着路垚,虚空打了一下,才退回去坐下。
很快,现实告诉乔楚生是真的,路垚是真的放肆起来。他现在的一举一动在白幼宁眼里都担得起“刁民”俩字。
路垚终于在别人场子里找回了点主场的感觉,心知这新探长目前不会拿他怎样,真性子就压不住了。
只见路垚嬉皮笑脸开口,语气跟人闲聊似的,一点也没尊重审问室严肃的氛围。
“乔探长,租界跟别的地界还不一样嘞,这儿是无罪推定。”
乔楚生也笑,俊脸上满是兴味:“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我国法律没有疑罪从无,无罪推定这一条。但是租界有,没有明确的证据指认他路垚是凶手,那么现在路垚就是无罪的。
到了自己熟悉的领域,路垚脸上因为自信,出现了无比吸引人的神情,那信誓旦旦的模样,不针对男女,任何人看到了都会心动。
路垚开始普及法学知识:“1764年7月,意大利著名法学家贝卡利亚在自己的著作《论犯罪与刑罚》中,严肃抨击了残酷的刑讯逼供手段,并提出无罪推定的理论构想。也就是说啊,一个人在法院判决之前,是不能被称之为罪犯的。简而言之,在警方无法提供有效证据的前提下,疑罪从无。”
说完,他还头一歪,闲适地靠回椅背。那自信从容的模样,要多傲娇就有多可爱。
乔楚生点点头,随后吩咐道:“阿斗,去聂府把看车人找来核实他的口供。”
这时,头上包着红巾,穿着警服、皮肤黝黑的外国人走进来,弯腰在乔楚生耳边低语。
乔楚生立刻起身,准备离开。
白幼宁见状,连忙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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