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人,熟悉的面孔,沉稳地盘腿而坐)
恭喜你,现在的你已经到达了终点。
我之所以留下最后的信息,因为我必须向你做两件事,这两件事对我至关重要,但是对你,也许只是另一重的伤害。
我很抱歉。
这就是我第一件要做的事,向你道歉。
虽然我们都知道,一切的起因和结局都是那个你已经非常熟悉,摆布过我们的具现化载体,你和它相处这几个月,应该很能体会几个世纪以来你我这样的人苦苦挣扎也逃不开的巨细无靡的网。
但我还是要向你道歉。
当然,你也知道,我并不觉得自己必须负上多少责任。
你所经历的事,永远只对你自己有意义。
你可以选择记住这句话,因为这是我的忠告。
作为比你先行一步的人,恭喜你的悟性比我强,死钻牛角尖的精神没我高,有些时候,甚至比我更懂得取舍。
当然,我不是在夸奖你。
这绝对不是我说这些话的重点。
我要你记住我对你做的第二件事。
我要告诉你,事实的真相。
你一定很惊讶,因为我已经把自己的计划毫无保留告诉你了。当然,现在接收到这个信息的你,相信也掌握了一定程度的真相,足以拼凑整个事件的原貌。
但是,我要告诉你的真相,和你接下来要走的路关联密切。
你肯定很奇怪,因为你已经完成所有的事,表面上看,似乎计划无懈可击,而你们反客为主,正在大大方方地采摘胜利果实。
你周围的人,我曾经的同伴,也都在和你欢欣庆祝。
(男人沉默了一会)
……我确实犹豫过,是否告诉你,那样或许太残忍。曾经有一个人对我说,对一个人说谎某种程度上是为了保护他,我拒绝过这种论调,至少,它不该是我对待你的方式。
这是我唯一欠你的,也是我可以还你的。
这个最终留言,就是你站在我这边,做到我希望你做到的一切事情,并且顺利成功的证据。同时,他也是你认为一切事情都结束了的一个警钟。
我很清楚,你发现了那个曾经隐藏在我们背后巨大的无形的敌人,并且成功将他们引入了我计划中的圈套。为了延续有限的时间,他们铤而走险,你帮助他们从张家古楼里拿出他们想要的信息。
我承认,我的确知道他们会带你进入张家古楼,因为这本来就是我设下的局里的一环。我清楚他们需要你完成接下来的解读,也一定会让你活着出来。
所以你该知道,我所有的推断都不是无中生有,你也经历过了,它们被一一证实了。
而我要告诉你的事,有助于你今后的选择。我必须明确地说,你即将做出的这个选择,比你之前所做的任何一个选择都要来得严峻。这一刻起,才是你真正的生死局。
所以,我再说一遍,我接下来的话,你要一字一句仔细听好。
(男人的目光变得幽远而深刻)
我要告诉你的,是你以为掌握到的真相的背后的真相。
似乎很拗口,不过你也算有文化的,听不懂就算你自己倒霉吧。
你从青铜门里带出来的人,名叫张起灵。
我是为了他设计下一系列的连环局,把汪家骗进青铜门,再把他们逼到表面舞台上。
而现在,汪家家族已经不存在了。
这点,你应该很清楚。
表面上看,我们似乎达成了目的。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么轻易就让我们一点一点的水花,从无形中被拉出来的汪家氏族,真的是千百年来控制住全盘的幕后黑手吗?
他们是不是让你觉得不那么靠谱?
整件事是不是特别的一往直前,就跟你打个游戏一样,主线支线特别分明?
(男人笑了一笑)
我也曾经这样认为。
然而在当时,我并没有过多怀疑。
当一个一面倒的弱者在你眼前出现,你用尽所有分析和逻辑,都判断出这是一个一面倒的局面的时候,你很容易有倾向性。
曾经的我也被动地进入了这个局面,直到我开始意识到,自己布下的局的另一个照影。
让我们来回顾下我设的局。制造一个强大的“隐形恶魔”,冲撞了整个正规的体系,搅乱全盘。一直维持秩序的人便出现了,他们丝毫没有怀疑过我,为什么?
(男人笑得讽刺)
因为我是“饵”。
在这个局里,我是被“恶魔”侵吞的弱小势力。王者不会注意这些,他们用神的角度注视着整个局面,轻而易举地将它分为各个关要细节。我作为最无关紧要的那一环,不是他们真正想要注意的层面。
但是,他们逐渐又发现,整个变动似乎都关联着我。
这就像你想控制整片森林,你看见一只狮子捕捉一只鹿,你不会惊讶,因为你懂得自然的法则,你甚至欣慰这个事情的发生。可是,当你看见一群你认为的狮子被外 力干预变得衰弱,作为一座森林的控制者,你就会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你开始想抓出打击狮子的隐藏危险,而你就必须时时刻刻关注狮子。但你真正关注的,根本 不是狮子。
你应该很清楚这些细节背后的关键所在。
现在,让我们倒回来仔细想一想刚才的问题。
是什么让你逐渐抓出背后的隐藏黑幕,甚至丝毫不怀疑原本应该怀疑的事?
我想,你应该明白了。
这也是我经历过的最大变故。
当我从墨脱回来,整整四个月,我都沉溺在极度的愤怒之中。
然后我精心策划了一个局,并且找来我信任的同伴,共同去完成它。在我设计整个局,并且一次又一次失败的时候,我曾经很懊恼。但我没有放弃,我的仇恨从表层沉淀到了内里,如果不是面对特殊情况,很少有人能看出来,我仇恨的怒火依然在燃烧。
我逐渐发现,越是深刻的仇恨,越能平静地面对。然后你面不改色地喝下一口烧刀子,你就会发现,越是浓烈的酒,越能让你清醒。
其实,让你时刻保持清醒的,是你心底的那份仇恨。
所以我才终于明白了。
有一个人,他知道我每一步的终点,他在我每一步的终点留下想让我知道的线索。
我就这样抽丝剥茧,发现了真相。
——他要我找到的真相。
我曾经有无数次的机会离开,像我当初给了十七个失败同样的选择,但我没有退出。我把它当成我必须完成的事,一种你明白的意义。
我的个性让我不可能从这些事里抽身而出,每件事对我的意义,总是要我绞尽脑汁,去想它们背后的真相。
所以,我找到了。
不管是我必须找到的,还是我注定找到的。
这也许很抽象,但我想未来你一定会懂。
(男人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一切,无奈过后,恢复了平静的淡然)
总之,当我发现一切都呈一面倒的时候,我终于有个机会坐下来好好思考。
我思考正在进行的一切,发现我针对的部分,有一个不算完整的圆。
它其实是个很完整的圆,一切都巨细无靡,理所当然。
——只有我这样经历过所谓“巨细无靡、理所当然”,并且为它们感到恐惧的人,才会感受到这种恐怖。
我开始回想我所经历的一切,当我把一切的“理所当然”从“客观”放进“必然”,把我经历过的一切“客观演变”放进“理所当然”,你永远不会明白我当时感受到的震撼。
也许再继续往下说,你连选择未来的权利都没有。
我只能告诉你,当你发现一件事情有了蹊跷,不要放过它,更不要让人知道你在意它。
你可以慢慢琢磨,有人告诉过我,当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他可以有很漫长的时间去完成他想做的事。
如果你现在感到疑惑,不妨想一想,你面对的这个结果,它意味了什么。
有时候,过程可以令人盲目,但结果永远可以给人答案。
(男人的表情变得很怅然,却又是释怀的)
替我向张起灵问好。
本来,我希望能亲耳听到他告诉我真实的名字,不过,这些也都无所谓了。
(男人目光坦然地直视)
至少,我想做的事情成功了。
而且,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这是我决定的选择。
……
男人悠悠地转醒,睁开波澜不惊的双眼。
戴着墨镜的人见状,点上了一小支烟:“怎么样,吴邪给那小子留了什么话?”
男人没有回答,他缓缓坐起,沉默如初。
墨镜男吐出一口长长的烟气,看了看地上半截黑黝黝的蛇尸,啧啧道:“既然你猜到吴邪会给那小子最后留话,还半途截下这玩意,没道理什么都没猜到吧。”
他看男人面上凝重,忍不住皱了皱眉:“很棘手?”
沉默的男人许久点了点头,对墨镜人说了一个字:“刀。”
墨镜男甩过一柄沉重的黑金古刀,说:“看样子事态不轻啊,吴老板不是误会了什么吧?”
黑发男人冷凛的双眼直视墨镜男。
对方咳嗽了几声,连忙道:“我可没吹什么耳旁风,不过,说句实话,吴邪和以前比变了很多,有的事他未必猜不出。”
男人拿起黑金古刀,头也不回地出了帐篷。
一个精神的少年差点撞上他,喊了句:“张小哥,你去哪儿?”
男人没有停步,甚至仿佛没有听到,他走进远处的风,消失在可见的光色中。
身后隐约留下一些细碎的对话。
“他这上哪儿去?”
“找你们老板。”
“啊对,老板给我留的东西呢?”
“你不需要。”
“啥,你他妈的是不是吞了老板给我的好处!”
“给那小哥拿走了,你快去问他要啊。”
“哈………那算了……”
风沙漫漫,岂知天尽,白雪皑皑,无往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