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流浪者径直离开了购物大楼，在推推搡搡的人流之中他与阿贝多擦肩而过，但二人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对方。

离开后流浪者一路走到附近的公园才驻步停留，他抬起头，刺眼的阳光不由让他眯起眼睛。清风吹拂，购物中心的喧闹倏然远去，耳畔的声音被树叶婆娑声洗涤。孩童的嬉笑闯进自然之音里，流浪者感觉身边的风被带过，几个小孩成群结队地从身侧跑过，他们带走了风，银铃似的童真笑音也落地无声。

流浪者不算讨厌小孩却也不对付，但旅行者不一样，他温柔体贴，幽默风趣，可是相当受孩子们的欢迎，他会带来糖果和故事，在孩子们的簇拥之下将旅途的故事编绘成一个又一个有趣的童话。

他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和旅行者一起去探望那些孩子，只是自己有时会莫名其妙去到那，然后被自己不会应付的孩子包围。孩童们像是小麻雀，歪着头，将流浪者团团围住，叽叽歪歪地询问流浪者为什么一个人来到这。

孩子没有什么坏心思，在他们的世界这个戴帽子的大哥哥虽然看起来凶巴巴的，但不是坏人，他会任由孩子们围着他坐，在旅者讲故事时搂住好动的孩子，那时候的流浪者会收敛身上的一切尖锐锋芒，平静似水，然后带着笑容温柔款款地看着空。

孩子们知道空对于流浪者来说是特殊的，可这个孩子们都懂得的道理流浪者却遗忘了，他说不出理由，只能抿着唇沉默，良久他才轻叹:“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的撕裂感来自于哪，既厌烦又难割舍，这样的情绪让他说不上得烦躁与恐惧。

空一直看着流浪者的背影逐渐被人流吞噬，周围的声音恢复，喧闹一瞬间涌进耳朵里。忽然恢复的真实让空感到一刹那的不适，与此同时下方的人群爆发出巨大的喝彩，在尖叫与呐喊之中空用余光瞟了一眼，正巧见到达达利亚上台。

这家伙的人气倒是高。

空有些难受，转身准备返回店内休息，正有动作之际清冷的声音透过喧闹传进耳里，像是杂乱无章的音乐被终于找到了和谐的音调。

“身体不舒服吗？”

是阿贝多，他穿着白色的衬衫站在空身后两个身位处，却隔开了所有人，让整个世界如同他白色的衬衫一样安静下来。

他是清冷的，就和雪山一样，可他却又温和，仿佛是雪山里散发热量的篝火。

真奇怪，明明阿贝多的声音儒雅清冽，却向来用力，无论什么情况都能让空飘忽不定的内心安定下来。

“有些。”空回神，面对阿贝多的问题露出一个无奈的笑，“人太多，闷得我难受。”

闻言阿贝多环顾四周，挂上同样的笑容:“的确，我鲜少看到那么多人聚集在一起。”

空耸耸肩，示意阿贝多回店里。阿贝多来时就见熙攘的舞台，此刻透过空他看到了达达利亚的身影，情况自然心下了然，他顺着空的意思点头，和空一起返回店里。

比起空离开时，现在店里的客人只增不减，剩余的店员也无一例外忙碌起来。空带着阿贝多穿过店向办公室走去，简约的屋子在关上门的那一刻将世间所有隔绝，就连因为吵闹而躁动的心都在一瞬间归于平静。

空如释重负地瘫坐在沙发上，阿贝多反客为主地找到了茶叶冲泡，热水浇灌进杯子里，浓烈的茶香味于顷刻间爆发。

“许久没有喝到那么醇厚的茶叶了。”阿贝多抿了一口，由衷感叹道。

空盯着氤氲热气的杯子，抬起又放下，瞳孔中印着飘着茶渣的褐色液体，许久叹道:“茶水而已。”

都说悲观的人看什么都是悲观的，空现在的状态大概也是如此，阿贝多放下杯子，瓷制的底座触碰到桌面发出轻微的略微脆耳的声响。

“怎么？莫不是我喝了你的茶你难受了？”

“当然不是。”

空连连否认，瞧着阿贝多平静却带着点严肃的表情不禁哑然失笑:“你若喜欢就多喝一点，再拿些回去也无妨。”

见空恢复笑容后阿贝多重新抬起杯子，热度透过杯壁钻进指尖，灼在他的心头上。

“哪买到的茶叶？”

阿贝多喜欢空的笑容，那种恬静的不会因为挫折而消失的笑容，它不是虚伪讨好的笑，是如惠风一样徐徐吹来抚慰人心的笑。

不过空似乎一直在笑，就连被伤害之后都是带着笑容，他好像谁都不怨，却又好像什么都怨了。

“店里人带来的。”空轻声回答，“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牌子，每个人都带了一点，混在一起分不清楚，可泡出来味道挺不错。”

“是吗？”阿贝多道，片刻笑出声，“倒也不错，至少做了该做的事，发挥了自己的能力。”

短短一句话却包含了太多层意思，半晌空摇了摇头，语气略带无奈:“我知道了，谢谢。”

“谢什么呢？”阿贝多不在意地喝了一口茶水，“或者你在为茶叶道谢？”

“或许呢。”空微微阖眸，端着杯子，声音伴随着茶水的热气一起悠悠传向阿贝多。

活动的热度很高，即便是关上了门，广场那快要掀翻天的声音还是顺着门缝传了进来。因为预热的缘故，购物中心的人流量比往日翻了个倍，甚至是节假日都不能匹敌，不过在高人流下带来的弊端就是每家店都忙得热火朝天，哪怕是以往顾客最稀疏的店此刻也人满为患。

广场的表演只到中午，但表演结束余热未消，午时到店里的荧才进门就找了椅子坐下。

“哇塞，广场真的……疯狂……来的嘉宾到底是谁啊？应该散场了吧？我都见有人在收拾广场了，怎么还有那么多人在那里合影拍照？”荧的表情并不好，看起来强忍着翻白眼的欲望。

“大明星呢。”空轻笑，从自己堆积成山的文件里翻翻找找出购物中心给自己的单子，推到荧面前用食指在熟悉的人脸上点了点，“国明男神达达利亚，被上帝追着喂饭的一流男模。”

闻言荧目瞪口呆，她沉默好一会才开口换了个话题:“算了，午饭出去吃吧，这里人真的好多。”

购物中心里没有一家餐饮店空着，荧一路上来，包括奶茶店在内的餐饮店座无缺席，热闹是热闹了，但真的让人生出一种疲惫感。

“你和阿贝多去吧。”空摇摇头，“你也见了，现在的客人真的很多，我需要留下来帮忙。”

两人没有强留，只是在他们走后没多久一个意外来客打断了空原本的计划。

女人他早上刚见过，是达达利亚的经纪人，此时此刻她站在门外，时不时抬起手腕去看表的时间。

“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空犹豫片刻走上前礼貌地打了招呼。

达达利亚来找他是预料之内的事情，他清楚达达利亚的性格绝对不会那么轻易放手，也许是年少轻狂，达达利亚的确像个莽夫一条路走到尽头，可他不笨，懂得趋利避害。

“很抱歉给你添麻烦了。”高挑的女人微微垂首，“他想见你。”

空没有答话，他稍稍歪身，目光透过穿流的人群看到了依靠在墙边全身武装的青年。许久，空舔了舔起皮的嘴皮，认真地看向女人回答道:“很抱歉，我这里走不开。”

他一顿，说话前挺直脊背，扬起脑袋:“有些事情请让他自己来，我想他与我之间的事他自己最清楚不过。”

旅行者从头到尾是骄傲的。

他不愿意在别人面前驼背低头，即便被一切压垮了身体，但也不愿意在他们面前丢弃骄傲。

经纪人闻言沉默良久，如果她现在没有理解当前局势那么有愧于她经纪人的身份，女人吞下口水，明知达达利亚就在自己身后也不能回头去看，好一会她才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方便留一个联系方式吗？”

如果只是联系方式空并不介意，反正自己就算不给，达达利亚也有自己的渠道和手段知道。

交换了联系方式后经纪人就离开了，空回到店里，几分钟后他透过落地窗看向那个角落，发现达达利亚还未离开，仍微微垂首看着店面的方向。

大概是注意到了空的目光，达达利亚一怔，颔首以示友好，随后他压低帽檐走进人流之中。

“怎么了店长？”

店员的声音唤回空的注意，他敛眸轻笑，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就是看到了小虫子。”

“蚊子吗？”店员不明所以，“这个季节有蚊子很正常啦！”

“也对，很正常。”空回答。

“哦对了，店长现在没那么忙啦，你去吃饭吧！”店员催促道。

午饭的事空不着急，荧答应他回来时带份外卖来，反倒是这段时间的账本还没有核对，以及学生会换届的工作迫在眉睫，所以空搪塞过去后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埋头于工作。

没几分钟手机就收到了短信，号码未知，但内容显然是达达利亚发来的，短信简洁明了，说明了时间地点，最后落上一句:空，对不起，无论你的决定如何我都会在那里等你。

空握着手机，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钻进心脏，屏幕的光亮照在他的面颊上，瞳孔里印着黑色编织的内容。

在封闭的空间中响起少年沉重的叹息，紧接着是手机扔在桌面上的撞击声，他向后挪动椅子，后背靠着椅背，仰起头，用小臂遮住双目。

这样的动作维持了一会，敲门声响起的时候空才重新坐直，他道:“请进。”

店员应声推门而入，露出半边身子，隐约能在她的背后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店长，有人找你。”她说。

“早上的两位让他们直接进来就是。”空略感不解。

“不是那两位。”店员摇摇头，“是另一位，他自称是店长的校友，现在正在收银台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