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阿贝多先前并不知道空的医生是谁，这是空的隐私，对方不说他便不主动去问，直至刚才，空阖上门的一刻他从门缝里瞥见了熟悉的身影。

首席炼金术士和酒庄老板怎么想也不会有太多交集，事实也的确如此，阿贝多知道迪卢克，虽然交流不多，但从别人口中得到的琐碎信息也让他尊重这个强大、有能力、有自己独特想法并且一心为了蒙德的男人。

对于空今日的检查阿贝多没问。

原本晴朗的天在出医院时变了天，沉沉的云直压大地，刮起了一阵又一阵阴凉的风。

空穿得不多，仅有一件短袖，也是没想到这天说变就变。

“要买东西回去吗？”阿贝多褪下自己的外套给空披上，“可能一会就要下大雨了。”

空完全没想到阿贝多会这么做，带有对方体温的外套披到身上的一刻他的大脑短路了，他怔神地抓着袖子，像是思考也像是回神。

“应该不用。”半晌空出声道，“先回去吧。”

旅行者是个什么样的人？

强大、温柔、意气风发，他就如同一道抹不去的光芒，在各国穿梭，在大街小巷奔跑，他留下星光的拖尾，满是他的成就和人们对他的喜爱。

旅行者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一如既往却又有所不同，孱弱的身体可也见他高傲的气质，脆弱的身板去直面困境与敌人。

他似乎变了，却又似乎没变。

阿贝多看着空久久没有说话，他低下头望着自己的手，指尖擦过空皮肤的触感仍在，真实却又虚幻，有时他总会去想，与空的再次相遇是真实发生的，还是想念过度后做的一场梦。

他送空回了家，于路口分别，阿贝多注视着空的背影，直至消失。

大概对于他来说，只要空在他的身边，是真是假有那么重要吗？

今天荧没有活动，可空推开门没有见到一个人，房间空荡荡得没有生气，屋子里的摆设和出门前无差。

他上了二楼，自己的房门半掩，轻声走近后见派蒙和猫咪在他的床上酣睡。

空松了口气，确认派蒙的位置后下了楼，他坐在沙发上，望着电视屏幕上自己的影子发呆。

手机的短信适时跳了出来，是店里员工的，转达了过段时间周年庆的事项。

周年庆的消息已经发了出来，购物楼外的大广场被租借出来作为活动的场地，安保措施也准备就绪，小有名气的人热场，最后再由达达利亚收尾。

关于达达利亚，空在回来后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他从床上爬起来查了查这个人。

他的生平很详细，甚至没有出一丝纰漏，但对于空来说详细得有些可怕，不清楚是真实履历还是经纪公司的包装。

同时达达利亚背后的公司也引得空的注意，他搜了一下，在公司的代表艺人里找到了散兵。不得不说这个艺名很奇怪，但比他的真名好记些，显然空没有意识到散兵保持这个代号的意义。

天空阴沉下来，潮湿的冷空气使得穿着单薄的荧打了冷颤，与她一起的戴因斯雷布注意到后把聊天的地点从室外转移到了室内。

荧和自己的兄长一般，早已经习惯了寒冷中单衣作战，但这里的生活安逸多了，没有争斗与露宿野外，让她有些娇养起来。

两人沉默无言，路过服装店时荧注意到展示的衣服，她停下脚步，一直看着模特身上的男装。

“想送给空吗？”戴因斯雷布问道。

“是的。”荧嘴角带笑，表情温柔，似乎已经看到了空穿上这套衣服的模样，“它很适合哥哥，不是吗？”

戴因斯雷布没有回答，只是轻声说道:“你一直在为他考虑，从我认识你开始始终如此，空一定会因你感到幸福开心。”

“幸福，开心吗……如果真能这样就好了……”女孩双眸半敛，脸上的悲伤一闪而过，“我爱他，因为他是我的哥哥。”

“是我的骄傲。”

“是我无法离开的存在。”

荧是空的全部，空也是荧的全部，他们是无法分割的双子，是彼此生命的一部分。就算空被所有人遗忘抛弃，荧仍然爱着他，会把他挂到自己心中的最高处，抚去被抛弃而落上的厚厚灰尘。

在荧的心中，空是唯一的，是独一无二的，是闪耀的。

戴因斯雷布在某种意义上与荧在同一条战线，是战友，相互补充双方掌握的信息。

“你的意思是，哥哥换了个主治医生，这个医生是迪卢克？！”荧瞪圆了杏眼，在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后猛地收声，确认周围的人没有看来后又小声地不平道，“为什么会是他？”

“不得不承认，迪卢克是一个能力出众的人。”戴因斯雷布客观解释，无奈耸了耸肩，“他是张医生拜托的人。”

荧明白，只是有些难过和忿忿不平，她闷声咬着吸管，目光恶狠狠盯着手机屏幕。

戴因斯雷布不了解空的情况，他欲言又止，似是斟酌词句，半晌后他问道:“空的情况究竟如何？”

他有所耳闻，似乎相当棘手。

这个问题并不意外，荧看向戴因斯雷布，没有犹豫:“不是大病，只是小病。”她一顿，忽地笑了起来——

“无数的小病交织，蚕食着他原本坚韧的身体。”

“多可笑啊，哥哥居然败给了它们。”

她笑着，语气有些颤抖，染上了哭腔。

“明明都不是严重的病，可在一起快要了他的命。”

明明都这样了，空仍然保持着温柔的笑，他会抬起手抚摸着荧的头，或者给她一个拥抱，轻轻的，用尽自己的所有力气对妹妹说:“我没事。”

荧很难过，远比最初与空分开时难过，比起看着空以长子的身份笑着安慰她，她更希望空可以大哭一场。他是人，可以去恨，可以去委屈，不必把所有的苦都藏在心里。

可是空似乎不会哭，荧只在离开前的那天夜里见过空落泪。少年坐在崖边，遥望着远方，应该是看着他旅途的起点，看着他旅途的脚印。荧没有靠近，可她借着月色看到了空滴下的泪水，这是她记事以来头一次看到空的哭泣。

戴因斯雷布静静看着荧，女孩很是愤慨，虽然没有指明骂他，可他还是有些莫名心虚，他不是参与者，可他选择了冷眼旁观，或许在荧的眼中他也是罪魁祸首之一。

荧深吸口气，猛喝了一口奶茶，半晌才缓了过来。她抹了把脸，把还没来得及落下的泪擦干净，末了抬起头，注视着戴因斯雷布的眼睛问:“你认为，你们来到这里是因为什么？”

“赎罪。”戴因斯雷布想也没想，“我们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罪过赎罪，得到空的原谅。”

可迟来的道歉已经晚了，就算时间过去了，也无法带走身上的伤口，留下的痕迹永远警示着他们，警示着空。

闻言荧发出一声嗤笑，她扭头望着阴沉的天，轻而缓地说道:“可笑啊。”

荧回家的时候空已经在了，她打了招呼，坐在了空的身旁，故作轻快地询问:“哥哥换医生的事怎么说？那个医生怎么样？”

空一怔，停下了敲键盘的动作道:“听说很厉害，应该是个不错的人。”

“性格呢？”荧继续道。

“性格要相处之后才知道。”空有些无奈。

语罢荧瘪了瘪嘴，她决定不再去纠结这个问题，而是撑着下巴换了个话题:“你去了怎么说呀？”

“开了药，定了检查的时间。”空道。

他不准备把实际情况跟荧说，不想让妹妹为了自己担心。

荧了解他，自然看出了空有所隐瞒，她抿了抿嘴，然后站起身嚷嚷着睡个午觉，没走出几步又突然停住。

“哥哥，如果遇到可以问题一定要和我说哦。”荧回过头，她知道空不会去做，但仍要倔强地继续说“我和你是一家人呢，我希望你也可以来依靠我。”

上楼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空没有动作，半晌他曲着身子，单手捂脸，似哭的呜咽从喉咙里传出来。

是啊，他已经已经习惯了什么都背负在身，习惯了什么都自己扛着，可是他并非孤身一人，他有家人，有始终陪伴着自己的妹妹，还有愿意倾听和共同肩负悲伤的友人。

他凭什么一个人原地踌躇，一个人去面对打不败的敌人。

他始终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