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公主正在剥切春笋。五个嫩笋，杨戬刚从竹林挖出来的。
“集市上赶早有鲜笋卖，品质也很是不错。何须费这些气力。“
“自家土地自家竹林，自然和集市批量出产的笋气质不同。你看，笋体硕大、洁白如玉，吃起来更加鲜嫩清香，肥美脆爽。”
白嫩的笋心在刀下渐成细丝，听心的思绪在杨戬的“歪理”之中停滞了两秒，都是竹笋有这么大区别？哼，这是分明是他为了挖笋玩耍找的借口！听心回忆大清早看到的一幕。杨戬提个竹篮衣袍飘飘，踩着薄雾寻找竹鞭的痕迹，脸颊沾了抹清亮的露水，十分卖力地用锄头翻土开穴，锄断春笋根部小心翼翼捧出来放入篮中，再用原来的土回填。
“寻笋是有讲究的，已经冒尖出土的笋不好吃，需寻翠深丛茂之处，二年以上四年以下的竹子，竹叶深绿纹路清晰，且是母竹，沿竹根轻挖，数寸以下就有笋了。”
听心海洋生物，于陆上采摘一窍不通，杨戬便耐心讲解挖笋技巧，听心感觉非常有趣。杨戬讲得详细，穿插笋的各种吃法和本地民俗民风，一早上几乎就没停过，听心连插话的机会都欠奉。现在她明白为什么了，这人分明又心虚了，害怕自己把他唠叨回屋。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春寒料峭，清晨更是露重霜冷，这人也不知是何时跑出来的，跑出来多久了。
听心停止回忆，敲开两个鸡蛋，用筷子打散，哗哗的撞击声飘在袅袅炊烟中，显出她此时的不忿。唉，他是粥糊糊吃多了，刚开始吃些正常辅食，昨晚临睡前不知怎地心血来潮吵着要吃春笋摊鸡蛋，已经答应第二天给他做。何曾想他一刻也等不得，大清早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嗯？糊糊、辅食？他难道是小宝宝吗？听心在心中翻个白眼，眼睛却不自觉地在想象中笑意盎然。
近来市面上鸡蛋短缺，数两银子寻不出十个鸡蛋来，赶集晚了更是踪影不见。这一箩筐鸡蛋是阿川就近跑邻居家敲门，用雀渠珍藏的两坛八十年花雕酒换来的。千金易得陈酿难寻，雀渠气得抛出个狗头金，让阿川把酒赎回来，阿川是个十分负责的管家，人间生活日久，精于打算，表示为两瓶酒浪费金子不值得，两兽争执，喋喋不休。
杨戬和听心没心没肺地充耳不闻，只当是做饭的白噪音了。
日头逐渐升高，风炉上的小米粥开始沸腾，听心揭开盖子搅了搅，放入瑶柱丝和梅干菜碎。双眼灶火力旺实，无玄正用法力控制着。听心在锅中刷上香油，滴入蛋糊，开始做春笋摊蛋。另一口锅中正在合火锅底料。
“这个季节，正好抓住火锅的尾巴，气温再高些便不太相宜了。”川蜀人好火锅，甚至炎炎夏日亦有守着冰块捞锅子的习俗。神仙道法自然，若无特殊情况，吃穿用度皆顺应节气，无须为了口腹之欲做反季之功。杨戬切好了六碟子菜品。无非是河虾肥牛嫩鸡生鲜丸子之类，略搭配两道蔬菜。想了想，从灶壁上摘下串红辣椒备用。
沉香这娃总算进益了，特训结束。杨戬这些天乔装严师，自己的脸都板得生疼生疼的，寻思做顿好吃的安慰下眼睛弯成无辜状的大外甥。
杨戬把水槽里的鲫鱼收拾了，凝神去皮剖开，细细切成海蜇丝状，晶莹肥嫩的鱼片在指间跳跃。配上调料汁抓一抓，盛在小碟子里。这段时间他自认为吃了睡睡了吃，除开练功调息的时间，竟觉得懒散得很，本来想着做个红烧鲫鱼，结果偷懒做成了鱼生。好在鱼是哮天犬刚从界河中抓回来的，新鲜活泼得仿佛还带着清晨的第一缕活水。鲫鱼鱼生亦是上品，肉筋道口感好，味甜颜色佳，也不算亏待了外甥。
无玄见他把红辣椒切碎撒入鱼生，闻着那味道便知道是满天星，挂在灶上有些时日了，何曾见这府中动过。不禁探出打了个问号的脑袋：“二郎神，你这是想辣死你的宝贝外甥吗？”又见他往火锅汤底里也撒了一把，“诶诶，你可不兴吃这些，你以前很喜欢吃辣吗？”
杨戬笑了笑：“蜀中多好麻辣，我本是无所谓。那些年带着三妹居无定所，食物只要能入口，什么不吃。不过好几百年吃辣火锅，很是怀念。“
听心的春笋摊鸡蛋正准备翻面，闻言一急锅铲顿住：“你不许吃刺激性食物！……再说把沉香给辣着了也不好，我记得他总是吃烧鸡，没见过他吃辣的……”
杨戬眼蕴轻柔扫过听心，如春风漾过原野，很是听话地加了隔层配成鸳鸯锅。
……
些许糊味飘出，听心赶忙去铲，乱了方寸有些糊锅。杨戬接过铲子，蕴个巧劲，立刻便把春笋摊蛋翻过面来。
沉香苦练数日，终于略有小成，舅舅也满意点了头，更重要的是见识了雀渠大惊失色脑袋冒包的失措样儿，内心爽快，晚上很快就睡熟了。只是梦里面还在叮叮当当地数银子，合计修葺庭院所需费用，未免美中不足。早晨便起得晚了。来到餐厅一看，整整齐齐小火锅，八碟配菜，四个冷盘，琉璃大肚壶中盛着甘蔗汁。他那舅舅和四姨母刚收拾完菜肴，解下围裙，唤他入席。
沉香感动得差点热泪盈眶。
众人在大圆桌上团团坐定，杨戬主位，四公主无玄面东，三神兽和沉香打横。杨戬给圆圆搬了个高凳子，粉妆玉琢的女孩坐在四公主身边，垂着小胖脚剥虾吃。玉鼎和吴夲表示大清早正是清修好时辰不吃饭，杨戬也就罢了。
沉香得知这是专门为他设的宴席，如何敢当，忙乱不迭地倒好甘蔗汁，兢兢业业奉给长辈和朋友；给圆圆端水果，并把菜肴下至火锅中。雀渠不愧是上古妖兽神功无敌，吃特辣锅子面不改色，连呼美味；阿川便逊色些了，浅咬一口再也不敢尝试，只向那奶白色大骨头汤下筷；哮天犬不知厉害，夹了一枚虾肉丸子送入口中，顿时涕泪横流；沉香同样中招，为免下不来台面，运功压住，强装神色不动，内里已是熊熊辣火在燃烧。舅舅一看大外甥这么能吃辣，把他出身华山忘至九霄云外，心道这孩子果然不改川蜀子弟本色，很贴心地夹了嫩牛肉放至他碟中。
“趁热吃，这个程度最好，时间长就老了。”
“啊，谢谢舅舅……”沉香欢欢喜喜吞下，趁人不备灌了杯果汁。忽见桌上一碟鱼生晶莹剔透，十分诱人，心道新鲜水产，正好压辣火，夹起一大筷子送入口中，开怀大嚼，混忘了看清其间夹杂的碎红丁子。
沉香表情忽然丰富，五颜六色啼笑兼备。这鱼生是真的爽脆可口啊，舅舅做菜是真的好吃啊……沉香终于流下了感动的泪水……舅舅和他说了些什么，他只听了个大概。嗯，吃完这顿饭就准备开路，尽早给小熊猫夺回领地……
沉香点头如捣蒜，抓住时机胡乱擦了擦涕泪，赶快在白汤中夹了块吸满汁水的牛肉吞入。沉香死要面子终究露了马脚，杨戬不动声色地给他盛了碗蘑菇虾米原汤。沉香缓过劲儿来喝了口汤，顿时鲜得眉毛掉下来，惹得雀渠不免又嘲笑一番。
杨戬吃了碗粥和几筷子春笋摊鸡蛋，便不再动箸，只是笑吟吟地看众人笑闹，手中开始剥虾，蘸好酱油一只只地放进四公主碟子里。
日近中午，沉香吃饱喝足，辞别众人，依依不舍地踏上征途。
他再也想不到，刚走出灌江口地界，便遇到了一只偷鸡的蛇妖。
贪吃蛇把方圆数个县的鸡和鸡蛋几乎吃了个遍。它还甚是狡猾，知道竭泽而渔不利于可持续发展，并不会吃个罄尽，还给保留有生力量以方便日后取食，因此并未闹出太大动静，更未惊动地仙。
鹊鸟跃枝，清风徐来，风光明媚。贪吃蛇正在一个关门落锁的茅草屋旁边偷鸡，妖雾惨惨；沉香正在茅草屋旁边的柳树下歇脚，吃撑了缓缓。
一人一妖皆迎面愣住，芝麻瞪铜铃。
怪不得近期买不到鸡蛋，沉香心想。这可是民生问题，马乎不得。沉香立刻教训蛇妖，顺便练了练初学乍会的弹弓。
蛇妖只不过是个初化形的小妖，吓得抱尾乱窜，说它上有老下有小，一共一百多条蛇命，请求神仙饶命。沉香观望蛇妖气色，清而不浊，知它未伤过人命。严词斥责了它的偷盗之举，童心忽起，不知两位“上神”怕不怕蛇？命蛇妖跟着他去，戴罪立功之后方可离开。蛇妖只得安顿好“家属”，苦着脸跟随小神仙走了。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