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夜晚

伊利亚•别利科夫走出广阔的林野，到镇子里的司令部去报到。填完手续单，已近黄昏，他被安置到一个不如说是临时宿舍的小房间，那里已经有两个小伙子。一个年轻人个子很高，眼睛很大很黑，头发同样是黑色的。他见到伊利亚，主动挥了挥手，上前自我介绍起来：“初次见面！我是加利莫扎村的谢廖沙•彼得罗维奇•叶卡，您叫我阿廖沙也行。”

“您好！我是柳拜镇的伊利亚•别利科夫•西维赛尔。”伊利亚伸出一只手，友好地和他握了握。另一个小伙子长得很秀气，一头金发，眼眶红红的，好像刚哭过。他坐在靠窗户的一张床上，伊利亚进来时，他抬头望了一眼，简单地打了个招呼。“您好。米哈伊尔•乌里扬诺夫•格里高利。”他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伊利亚心里更认定他刚哭过。

伊利亚把所有行李堆放在一张空床上，和阿廖沙闲谈起来。阿廖沙的镇子离这里很远，他有一个姐姐，叫做娜塔莎，去年嫁了人，在柳拜镇住着。阿廖沙十岁的时候，加利莫扎村发生一起暴动，他的父母被匪帮杀害了。阿廖沙和姐姐在那时躲在离镇子不远的树林深处，那些匪帮没有发现他们。父母逝世后，娜塔莎尽心尽力地照顾自己的小弟弟，嫁人之后仍然给他频繁地写信。阿廖沙来参加军队，也是和姐姐商量过后的决定。

伊利亚长叹一声。这个年轻人总爱为别人的不幸而动情，这时他也为阿廖沙的父母而悲哀。他把身子往前倾倾，摸着阿廖沙的肩膀：“我的父母虽然都健在，可是去年，爸爸参加了军队，就一直在全国各地打游击。我们都很想他，可是都不能去找他。今天我在树林里碰见爸爸，可是他没说几句话就又走了，连妈妈都没有去见。我报名参军的时候，妈妈伤心坏了，问我是不是也不想回来了……我跟妈妈说，我找人给你照一张照片，你就可以看见我了呀。妈妈没有见过照片，问我是不是和画像一样，我就说是的，不过照片更清楚、更好看。”

十九岁的青年阿廖沙站起身来，怀着真挚纯洁的情感，以朋友的身份紧紧拥抱伊利亚。角落里的米哈伊尔也坐直身子，用沙哑但亲切的声音说：“我会照相。”

夜幕在窗外占领了天空，覆盖在俄罗斯这片广大的土地上。夏夜的风柔柔地吹向年轻人开着窗子的宿舍，伊利亚打开灯，把心爱的手风琴摆在膝头，拉起了那首有名的《歌唱动荡的青春》。阿廖沙和米哈伊尔轻轻地伴唱着，其他房间的新兵也侧耳倾听。

唱完一曲又一曲，当他们收起乐器准备睡觉的时候，门外传来一声呼唤。阿廖沙惊讶地叫了一声：“娜塔申卡！”急忙站起来开了门。门口站着的正是阿廖沙的姐姐，她提着一个篮子，上面蒙着块白布。阿廖沙把姐姐带进房间，给她介绍两个小伙子。娜塔莎掀开篮子的盖布，拿出几块点心递给他们：“多年轻的小伙子！这是我给阿廖沙做的点心，也分给你们一些。”

米哈伊尔接过点心，在灯下细细地观察着糕点精巧的纹路；伊利亚却两口吃了，嘴里鼓鼓地夸赞娜塔莎的厨艺。

娜塔莎把篮子都塞给阿廖沙，说：“听说明天军队就要坐火车去莫斯科了……阿廖沙，路上要保重！”阿廖沙的眼睛红了。他搭着姐姐的肩膀，在她身边坐着。他说：“姐姐，你给我们唱一首歌儿好不好？”

娜塔莎答应了，她唱起歌来。她的声音不算动听，声调也不高，可是每个音都发得很准。娜塔莎唱的是《喀秋莎》，一首讲爱情的歌曲，经过她的声带，却像满心牵挂的父母在唱歌儿。阿廖沙吻了又吻姐姐粗糙的手，她唱完歌，带着盈眶的泪水走出了房间。

熄灯了。三个年轻人怀着心事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到深夜才睡去。伊利亚手里紧紧攥着父亲给他的勋章，感受着远方那冰凉尖锐的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