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更迭.昙华一刹（天之佛产粮活动） 】我他彼此（上）

我他彼此：把我和他，这个和那个对立地看。指只把个体作为个体来把握，而失去了根本上的万物同一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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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的时候，我们俩——我和楼至韦驮——总是偷偷溜出去到小茶馆去听评书。我俩每天的点心钱不完全花在点心上，留下一部分给书钱。虽然茶馆掌柜并不一定要我们的钱，可是我俩不肯白听。其实，我俩真不是听书人的样子：我俩的头皮都是青得发亮，脑壳一个比一个圆。掌柜的用小笸萝打钱的时候，一到我俩面前便低声地说：“小秃子”。把钱接过去，他马上笑着给我们抓一大把煮毛豆角，或是花生米来：“吃吧，小秃子们。”他不大爱叫我们的法名，我未免有点不高兴。可是说真的，楼至韦驮是比我体面得多。他的脸正像画上的娃娃的，虽然没有那么胖。双眼皮，小圆鼻子，清秀好看。青嫩头皮，剃头之后，谁都想敲上几下。就是稍打重了些，他也不急。

他不淘气，可是也有回答不出师长的问题的时候。他答不出本可以不挨罚，事实上没有师长舍得惩罚他。下山买东西，替师长跑腿，都是他的活儿。可是架不住他自己找罚：每当答不上来，他准比师长们还生气。小脸憋得通红，腮帮子鼓得像小青蛙，嘟哝着：“不、不……”不等师长发作，他自己先哭了起来。师长磨不开面子，只好罚吧。他这会儿也不别扭了，痛痛快快地领罚，眼泪在眼眶里转，转好大半天，始终不许泪落下来。过了一会儿，他的脾气消散了，手心搓着膝盖，低着头诵经，没有声音，小嘴像热天的鱼，动得很快。

奇怪，这么清秀的小孩，脾气这么古怪。

再长大一些，他更好看了，只是不甚高，眉眼可是长开了，还是那么白净。后来有一天，一个比我们年纪大四五岁的师兄故意撞了他一下，然后说：“对不起，姑娘。”楼至韦驮只是哼了一声，没有动手。从这以后，人家认为他好欺负，时常把他当女孩子看待。

一直有数甲子的功夫，我俩没见过面。我学成之后去了某个寺庙里，一步步成为了住持。那寺庙远离江湖，安宁祥和，我待在那里完全和“混吃等死”没有区别。听说，他成了“天之佛”，领着江湖义士打了几次大仗。

“哦，这倒是他的作风，他就爱管这些闲事。”我这样想着。

去年秋天的某一天，天很冷，凉风像刀一样地剐着人的鼻子耳朵。我没什么事，之前在离寺庙比较远的某处置了房产，就想着过去看看。

我以为天寒人必定少，但到了我的小屋所在的村落时，却见村民左一堆右一堆地聚在一起说话。我听了听，似乎是跟一个罪大恶极的人有关，但最终也没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村落的集市向来跟我没多大关系。集市上的人，做着自己的买卖，在蒸肉的热气中谈论着我听不懂的话题。我从热气走进冷风，将鼎沸的人声抛在身后，却见一个白色的人迎面走来。隐隐约约的，我看见那一身白的人身上沾了点红梅般的血，跌跌撞撞的，像在逃命。

我好似被他吸引住了。决定凑过去，虽然觉得不好意思的。我知道，走到他跟前，我未必敢端详他。他身上隐约有那么一股高傲劲儿，虽然破烂而仍令人心中起敬。我说不上来那几步是怎么走到他面前的，无论怎说吧，我立在了他面前。

我认得那两只眼睛，其余的地方我一时不敢相认，最清楚的记忆也不敢反抗时间，我俩已不知道多久没见了。他看了我一眼，赶快把眼转向一边去：一定是他了，我又认出这个神气来。

“楼至韦驮？”我大着胆子问。

他又扫了我一眼，又去看一边，极快地又转回来。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示，只是腮上微微地动了动，傲气使他不愿与我说话，他没说一个字，无声地笑了笑。

“走吧，我住得离这儿不远。”我一手拉着他。

他叫了我一声。然后待了一会儿：“我不去！”

我定睛一看，他的泪在眼内转呢。我将他抓得更紧：“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以后我找你去好了。”他还是不动。

“你不用来这套！”我还是故意打哈哈似地说：“待一会儿？管保再也找不到你了。”

他似乎要急，又不好意思。多么高傲的人也不能不原谅秃头时的同学。一走路，我才看出他的肩往前探了许多。他跟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