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摇（7）

无恶殿上却森森站了两排暗罗卫。

招摇踏进去就觉得不妙，这事更不能让暗罗卫知道啊。厉尘澜仍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端坐在门主之位上，侧座竟然还坐着江孟颜。更令人惊讶的是，她吊着一只胳膊，缠着臂的绷带上隐隐现着血色，显然是受伤了。招摇纳闷，这厉尘澜心尖上的宝贝人，竟还真的被贼人伤着了不成?她又盘算着看来那人当真不是冲自己寻仇的。

她心里慌着，面上一派镇定模样:“不知厉门主有请所谓何事?”

“我且问你，六合天一剑可是你的剑?”

招摇已习惯了他这种陌生冷淡的口气，平静答：“是。”

“普天之下，只此一把?”他又问道。

招摇心道，你取来的剑，要是你偷偷藏了一把我也无从得知，还跑到这里问我:“据我所知，只此一把六合天一，若有其他，还要问问门主您自己。”

“可有人从你身边偷走了六合天一吗?”他又问道。

招摇有些摸不到头脑，但还是答:“六合天一并不认主，谁拿到谁都可以用。只是现在在我手中，无人盗走。

‘可以卷起你的袖口让我看看吗?”他又问道。

招摇皱眉，不再问什么答什么:“为什么?

“证明你的清白。”他沉声道。

许是他神神秘秘地听起来有些不容拒绝，招摇想来也并无大碍，卷起双手的袖口向上展着。怎么左腕上有一排红痕，她下意识地去擦，却越发显得鲜明。

“正是。”江孟颜抖着声音开口，把目光投向

厉尘澜，“尘澜，我本以为不至如此，可...路门主，我敬你是这尘稷山的创世者，又在你身受重伤之时施以援手。我本不在意你是否回报于我，但你怎能如此?

招摇不明所以地抬头望着她眼里转转的泪珠:“怎么了?”

“昨日我为你医治时你便威胁我说要我让出尘澜，我拒绝后你便心生怨恨欲除我而后快。为什么呢?我与尘澜早已情根深种，即便我答应，他也不会答应的。”江孟颜哭道，“就算我昨日当真死于六合天一剑下，你就能如愿吗?”

招摇明白了。

这是六合天一剑伤了江孟颜，江孟颜也许在贼人身上留了抓痕，就是自己手腕的指印。

江孟颜真是做的一手好局，先靠着大家的信任在自己的饭菜中下了药，然后又不知了什么办法使这些红痕在这时显出颜色。趁自己昏迷盗用六合天一剑伤了自己，最后再到厉尘澜面前哭求说是自己曾威胁过她。甚至还说出什么情根深种什么哪怕她死了自己也的得不到厉尘澜的话。要不是机缘巧合万路门来了这个不明身份的厉尘澜，这无恶殿何时轮得到她说话。

招摇怒极反笑，脚下疾步，手如鹰抓掐住她的脖子:“ 那我倒要试试，你死了我能不能如愿!”

一众暗罗卫很快上前将她拉开，招摇挣扎着吼道:“你们这些暗罗卫原来都发过誓誓死效忠我路招摇的。如今也跟着这个小丑八怪认了新主子是不是!”

那厢江孟颜抖着手跌坐在地，厉尘澜扶她起身，她就势依在他怀中:“尘澜，这个女人先是欺骗众人说你们相爱，后来又威逼众人过来骗你，现在甚至要杀我欲取而代之，尘澜，她是爱得疯魔了。”

“我疯魔?我倒要让你看看我疯起来是什么模样!你记住了，安在我身上的罪名，我早晚有天把它坐实了。即便厉尘澜护着你!我也早晚要取你性命!”

江孟颜的丫鬟见状跪地哭求道:“厉门主!我家小姐这些年一直在你的身边，如今经受到如此对待，您可要为我家小姐做主啊!这个女人不除，我家小姐将永世不得安宁!”

江孟颜却替招摇求情道:“不可，她只是爱得疯魔了，留她一条性命吧。只当是我为积德了。”

招摇怒不可遏，挣脱了暗罗卫又要动手:“用不着你假慈悲!厉尘澜你就瞎了眼，怎么看上这么一个佛口蛇心的女人!”

“够了!”厉尘澜怒呵道，“都给我下去!我要单独问话!”他抬手送了送怀中的女人。

暗罗卫皆应声退去，江孟颜虽一步三回头，但终究被丫鬟搀着走了。

空荡荡的无恶殿上，只留下他二人冷漠地对峙着。

招摇猛然想起，当年她从栖止地泡了净池赶回来，在无恶殿上救下她的小丑八怪，解决了那些凡尘琐事又在这无恶殿上与他长久地相拥，那时她竟以为此生便都会这样过了,如今物是人非，当真讽刺。

“为什么?”厉尘澜背对招摇。

“你怎么不问问是不是我!”她驳斥道，“凭什么问也不问就认定是我!

“她亲眼见到是个能隐身之人持六合天一剑伤了她。她在那人手上留下了一串指甲印。没人偷走你的剑，你手腕上有指印， 而我知道你能隐身。”他转过身，望过来。

“不是我!”

招摇大声道，“不是我干的!”

“可你如何反驳这些呢?难道是孟颜为了害你偷了你的剑刺伤了;自己吗?她的伤口在背部，不是自己持剑能够形成的，况且天剑威力无边，谁敢用性命来陷害美陷害别人。”厉尘澜

沉声道。

“我昨夜吃了她送来的药膳睡得昏沉什么都不知道!她也来为我看诊了，可能那时造成了我手腕上的指甲印。”招摇辩解，纵使听起来不似那个真正疯魔的人流着血的伤口那般铁证如山，她突然想起来.从领子里扯出窥心镜来，“你记得吗?你送给我的!那女人在说谎!一直在!”

厉尘澜沉默了良久，最终沉沉地叹了口气又问:“这就是原因吗?

厉尘澜不信她，招摇气得全身都在抖，她百口莫辩。

“难道真的像他们说的，你我曾有过一段情，如今你想重修旧好?”他目光直直望来,眸中盛满的光全散了，只剩漆黑的一团。

招摇忽然悲从中来。

没有用了。

全部都没有用了。

即便他是真的厉尘澜，即便此刻窥心镜让他相信他的确从前爱过路招摇:即便招摇将他带到前尘镜前，眼睁睁看了自己的过往，认同了他们从前的确真心相爱，都没有意义眼前的厉尘澜，再也不是她的小丑八怪，不是她的墨青。

不是那个闪着眼睛陪她喝酒的魔王之子，不是那个陪着她打一万路门江山的小丑八怪，不是那个与她携手共敌御魔阵后御廉阵的师父,不是那个化龙飞天与她一道封印洛明轩的万路门门主，不是那个每次相见便与她双手相叠的墨青，不是那天爱天飞花,递上一串糖葫芦就连话也说不出的夫君了。

不管眼前的人是否曾经是墨青，此时此刻，他们中间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爱意，有的只是她路招摇一个人念念不忘的前尘过往往，而这些过往这些前尘与他厉尘澜毫无干系。

愤怒褪尽，唯余悲伤，她强忍哽咽，再度望向他。

墨青啊。我曾想过万离别，也想过你被永世困在剑家，而我永世困在你心六心里。从前在凤凰异火中我便与你诀别。只是所有的场景，我都想着是我们两个深深相爱却遇着生离死别，却没想到有一日你我相望，竟如此陌生而怨憎。

“罢了。是我干的。”她累极了，“要杀要剐随你，只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别想着拿我的命给别人积德。你愿与她相爱我便祝祝你们白头借老。你若不愿动手，又不愿见着我，这万路门里你我就留一个，你若想留下来当门主，我便走。从此你我银艮货两讫，两不相她摇摇晃晃转身便走，强忍着自己再回头看一眼的念头。没什么可牵挂的了。她的脊背挺得笔直，红纱下的肩膀竞得格外单薄，伴着她的行动有些微微的抖。她略低了低头，而又后昂起头来，头来。脚步也走得飞快。刚直不屈，宁折不弯。

她脚步踏出了无恶殿的大门，厉尘澜黏在她发梢上的视线被门板阻住。他的心突然一阵窒息的疼痛,连带着滚出两行热泪。明明是她伤害无辜证据确凿，痛出、却还如此言之凿凿不肯认罪，甚至领罚也领得如此轻蔑。自己为何见着她委屈而痛苦的样子竟如此悲怆欲绝。入主万路门后，他二人并未有所深交。

哪怕她的确颇有趣味，莫名其妙装作侍从进来打水还自以为聪明的贴上络腮胡子，后来又隐身进来作怪，都让人讨厌不起来。只想故意捉弄她，见她又急又气的有趣样祥子。可是为什么每一次，她明明那般隐忍悲伤，可每每望进她漆黑的眸中，总有一种几乎溺死在她眼中的悲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