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现在路招摇无权无势，也再管不了万路门的大事，甚至功法尚未全然恢复，打人都不痛。但万路门从前的旧人仍将她当门主一般敬着，说一不二。琴芷嫣虽然自己在二位魔头无暇顾及的时候执掌万路门数年，可现在还是迫于女魔头长盛不衰的淫威，规规矩矩给她报告她去找司马荣想出来的办法。
“第一，给他催眠，让他把现在的江孟颜忘掉，想起你。”
“你会催眠？”路招摇挑眉。
琴芷嫣无辜摇头。
“司马荣会？”
琴芷嫣无辜摇头。
“这世上有人会如此催眠秘法？”
琴芷嫣无辜摇头。
“那你俩是打算给我催眠？”
“别急别急，再听听下一个。”琴芷嫣赶快找补，“第二，求江孟颜把他的失忆症治好。”
“江孟颜会同意让她现在的未婚夫婿想起她未婚夫婿从前过门过了一半的媳妇吗？”
“那那听第三，猛烈地击打他的脑袋，这种刺激很可能带来记忆恢复。”
“你去，要是你猛烈地击打他的脑袋万钧剑还能让你活着回来，我马上把他从门主之位上踹下去，双手捧着门主之位还给你，还给你找个合心合意的夫婿。”
“还是听第四吧……”
正说着，叩门之声传来，招摇摆摆手打断琴芷嫣，起身便走：“你再好好想想，等我回来再说。又得去给厉尘澜打水了。”
琴芷嫣坐在房里乖乖盘算，把写在纸上的办法删删改改，勾勾画画，还不待满意，路招摇便踹门进来了。
“你怎么了女魔头，又没成功吗？”她连忙起身问道。
“这个混蛋怕不是在耍我，我已经拖着我这伤病之身兢兢业业给他打了快一个月洗澡水了，就没一次乖乖听话脱了衣服的。不是有公案没办就是又想起来有人要见，今天还说什么突然想念万钧剑了要去陪万钧剑。当我路招摇是傻子吗！”招摇把胡子扯下来丢在地上，末了还不解恨地往胡子上剁了两脚。
“你是说他发现是你了？”琴芷嫣问道。
“按理说不应该啊。他回来以后我只见了他一面，半炷香的时间都没有，他只抬头看了我一回。我去拎水的时候还贴了一脸的胡子，堕仙印也掩得严严实实，不应该啊。”招摇想不通。
芷嫣大胆设想：“他会不会记起来你了？故意在逗你玩。”
“要是他记起来我还装着一副样子戏弄我，我非打死他不可。”路招摇已经开始攥拳了。
“没没没，我就这么瞎猜，没没没。”气压迅速降至冰点，琴芷嫣装聋作哑火速开溜，“那个，十七找我还有事，走了啊走了。”
厉尘澜甚至不知死活地变本加厉。
路招摇粘着一脸密实的胡子给他把洗好的果子端去清波殿。
“小兄弟来了。”厉尘澜从案牍中抬起头来。
“见过门主。”她漫不经心地问好，“果子给您拿来了。小的这就退下。”
“小兄弟别急，我这有些新茶，你一起喝点吧？”厉尘澜留他。
不喝白不喝，路招摇觉得自己任劳任怨给他干活应该多少赚点什么回来：“好。我喝点。”
“茶在我柜子第二个格子里，茶壶就在罗汉床的小桌上隔着，这茶要滚热的水冲泡才好喝，小兄弟小心点别烫了手。”厉尘澜嘱咐道。
招摇已经在心里破口大骂了，这混蛋是让自己给他泡茶去。
“门主。我想下山。”厉尘澜最近老是没完没了叫“给他倒洗澡水的小兄弟”过来干活，她可伺候不起了。
“哦？为何？”厉尘澜挑眉。
“我实在想念我那婆娘，想找找她去。”招摇信口胡诌。
“变心的人不值得留恋，这万路门这样大，我给你再介绍个姑娘如何？”厉尘澜劝她。
变心的人不值得留恋，他这样说，难道是因为他明明记得，只是他变心了，想暗示自己不要纠缠了吗？这个念头在她脑子闪过一瞬，便很快被她丢出去。不能这样想墨青。
“没人比得上我婆娘。”招摇说。
“她长得什么样子？你与我说说。”
“他的眉毛很黑，在眉骨连着鼻骨的地方有一个洼，鼻梁挺直，侧面看正中有一个矮矮的弓，正面看鼻头又有一点圆。唇比鼻子宽些，线条是很流畅的没什么棱角。常常浅浅的笑，嘴角就会微微扬起来。他脸是比较小的，下巴也是窄窄的，捧他的脸时会摸到他下巴的骨头。和别人最不一样的就是他的眼睛，我从来没见过有人有那样的眼睛。他的眼睛像是盛满了星星，望着我的时候星光也会洒在我肩上。”招摇的目光贪婪地抚摸着厉尘澜的脸庞，就像从前厉尘澜所做的那样。
“听起来，倒有些女生男像。”厉尘澜一面听一面在纸上勾勒出她描述的样子，拉起宣纸给她看，“可是这样？我派人照着画像给你找找？”
“找吧。”招摇仍舍不得移开目光，“九天九地，黄泉碧落，我都得找到他。”
厉尘澜说到做到，马上叫了暗罗卫进来，吩咐拿着画像出去找人。画像只有几分像，眼睛那里没小丑八怪半分风姿，他也许从未见过自己眼中的光。
路招摇最后还是给他泡了茶端进来了。不过随随便便舀了些水，顶多有些热气。厉尘澜也不挑，捧着茶碗细细地品。招摇告辞要出去却又被他留住。也不说干什么，只请她坐下略等等。
招摇在窗边的藤椅上坐下了，阳光斜斜透过窗棂，在厉尘澜桌角散作一片金。招摇望着他睫毛下的一小片阴影，突然想着哪怕他老是这样使唤自己也忍着吧。甚至哪怕他根本不是小丑八怪，只是一个装模作样的冒牌货也罢了。他都长得那么像小丑八怪啊。
他们长得一模一样，有一样的眼睛，一样的声音，手指一样的骨节，肩膀一样的宽度，讲话时一样滚动的喉结。她是那样的日思夜想，那样的盼望着能再见一见墨青啊。就假装他是墨青吧。他好端端地坐在自己面前，没有成魔没有受伤，会说会笑会使唤自己，能常常这样看一看。已经是上苍难得的眷顾了。
好想墨青啊。
好想。
阳光有些刺眼，厉尘澜抬头望向窗子。胡子有些开了的络腮胡小兄弟正凝望着他，却没察觉到自己抬头回望，似乎目光散散地在透过自己看什么别的人一般。
他还没想明白，暗罗卫便端着一盏茶进来了。
茶盏被直接搁在藤椅边上的小桌上，招摇被这动静惊醒了，抬头望过来。
厉尘澜把目光锁在眼前这卷书上：“这是滚热的水泡的，你尝尝，好喝。”
也不知道得多好喝的茶才能买的路招摇任人摆布，反正一盏肯定是不够。
不过厉尘澜总是换些新鲜借口，每次喊招摇干活的时候还总用那样一双无辜鹿眼把她望住，招摇心里骂人，嘴上却舍不得拒绝，常常贴着一脸络腮胡子在做牛做马的间隙把现在的厉门主当从前的小墨青望一望，天涯海角，水北山南，只当是守着小丑八怪暮暮朝朝。
今天的活计是要搬卷宗。
晌午招摇就被叫过来整理卷宗，要把从前的案牍从正殿里挪到偏殿库房，再按时序码进箱子里存了就好。从前她和墨青无事可做时也一起理过，不过这回要她一个人做，厉尘澜仍端坐案前读书。
要是有尘稷山劳动锦标赛，路招摇肯定能收获偷懒特别奖。那些案卷全加起来不过也就两箱，且都按着每月的装了锦囊，招摇偷懒，一次只拿一两册，磨磨蹭蹭在清波殿里来回遛弯。
厉尘澜也不催她，由着她溜溜达达磨洋工，只专心把书页翻过一页又一页。
“厉门主！”那厢传来路招摇的喊声。
“怎么了？”厉尘澜离了桌案，转眼来到她面前，偏殿里一地散落的案卷。
“我方才贪多一下子拿了半个月的，委实太多了，没拿住便全抖翻了，这下时间也全乱套了。”招摇摊手。
“重新整理好便是。”他听罢甩袖要走。
招摇把自己胡子按服贴些：“可我不识字。”
厉尘澜嘴角抽动：“原是如此。小兄弟既手脚无力又文墨不通，怨不得您的夫人要弃你而去呢。”
招摇气得胡子都要掉了：“您说要为小人寻那婆娘，找了这么多日也不见踪影，我看厉门主也不过虚有其表。”
厉尘澜认输投降：“罢了，我来帮你。”
从殿角搬了两把小凳，他俩坐下把案卷一一拾起，打开看一看时间，再按着顺序码放好了。厉尘澜不急不缓，接过招摇打开的卷轴，耐心颇好地将日期念与她听。偏殿狭小，只在侧墙上开了一扇小窗，明媚的阳光透进来照出灰尘漂浮的轨迹，厉尘澜的声音有节律的响着，温和，沉静，安然，温暖。
招摇侧了侧头，把身体向他靠了靠。地上两人的影子，浅浅地偎在一起。
“下一册呢？”厉尘澜把走神的招摇喊回来。
招摇连忙将手里的那卷递给他，低头瞥见那上面的诉状：山中有一老汉装作神医招摇撞骗。
招摇递给他却不松手，指着那一行的四字问他：“厉门主，这几个字念什么啊？”
“招摇撞骗。”厉尘澜头也不抬，答。
“什么？”她没听清般凑近了些。
“招摇撞骗。”
“什么撞骗？”她仍问。
“招摇。”厉尘澜耐心颇好。
招摇似乎是听清了。
她起身抱起那一摞理好了的卷轴搁进箱子里。
磨磨蹭蹭到太阳落山，招摇终于干完了准备走了。厉尘澜也不留她用饭，从书卷中抬头道一句辛苦。
右手推开殿门，路招摇回头，望着又复埋头进书卷的厉尘澜：“门主，方才您教我认得那四个字是什么撞骗来着，我又给忘了。”
厉尘澜眼中的星光洒了过来：“招摇。”
她扭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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