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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春

话不投机

单篇故事一次发完 9k+

我是许疆的金主,可他并不爱我,在他心里,我只是一个拜金,贪婪,恶毒的女人。

1

我很喜欢钱。

当然除了钱,还有各种亮晶晶的珠宝首饰,可以升值的各种名牌包包,登记着我名字的各处房产公寓,各种豪华限量的跑车……只要值钱的东西,我都喜欢。

人家女孩子都喜欢在房间摆满玩偶鲜花,但我不一样,我床边有一堵墙柜,摞着满满的一层层的现金钞票,大概有三百万,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我都要面对着这堵墙柜才能入睡,因为这样令我感到安全,能让人安稳。

我听过来给我打扫卫生的清洁工背后和别人咬舌根:“哎呦喂,我做钟点工的那家女主人啊,不是个正经人,肯定是被人包养的,肤浅的很,家里现金珠宝摞的俗气的不得了。”

我一笑置之,因为她说的没错,我确实不是个正经人。

也确实是被人包养的。

包养我的人是个很有钱的不怎么正派的大佬,叫沈暮,很多人喊他三爷,因为他最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九出十三归,三分往上滚。”

这是高利贷的黑话,他这个人,虽然对欠他钱的人手段残忍,但是对身边的女人,倒是大方心慈手软的很,所以我过的很潇洒。

偶尔我也会帮他做点事,比如,帮他收钱。

碰见许疆是在一个很寻常的日子里,高档KTV的包厢,他女朋友被两个人按在地板上,手被人抓着摊开放在茶几上,我拿着把水果刀,刀背从她的手指上一根一根的滑过去,我笑起来,捏住她的下颚问:“知道我为什么抓你过来吗?”

我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张画押的借据,我举到这个姑娘的面前说:“你和你爸当初在我这儿借了笔钱,不多,到现在连本带利也就1200万,可是你爸呢,还不上钱一声不响的跑了,所以我就找你了。”

这笔钱是她和她爸爸共同借的,她爸爸是生意失败想东山再起,她是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靠这钱维持千金小姐的体面,我笑起来,问她:“我听说你是个雕像师?那这双手可就值钱了,要么你现在还钱,要么就用你这双手先抵押利息,你选一个。”

我话音刚落,门就被许疆打开了,他站在门口,身姿颀长,包厢璀璨的水晶灯光下,他冷笑着四下打量,他眉峰骨骼生的很好,脸部线条流畅,眼睛深邃,鼻梁高挺,用网上很火的话来说,这就是现在很吃香的浓颜系帅哥。

他很镇定,扫视一圈后视线定格在我身上,问:“你是沈暮的女人?”

被我禁锢住的这个姑娘在看见他的那刻就哭出来,他镇定地走过来,蹲在我身前,目光和我平视,然而手却握上我握着水果刀的手,一点点用力,将水果刀从那个姑娘手边移开,他直直盯着我,说:“我帮她还。”

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我微微挑眉,他补充了一句:“但是你要和我保证,你们不会再借钱给她爸爸。”

“你在和我谈条件?”我微笑着望着他,“你知道,我们呢,就像是大公无私的民间福利机构,有人有难想借点钱,碰巧又有还钱的能力,那么我们呢,是不会拒绝的。”

“这就像开门做生意,没听说过要把生意往外推的道理,况且你现在,有资格和我谈条件吗?”

他不说话,我慢悠悠的撇开眼,细细地打量被禁锢住的那个姑娘,她还在轻泣,眼神惊恐地望着我,我捏着她的下巴抬起来,转向旁边的人,问:“你们看这姑娘长得好不好看?”

旁边的人心照不宣地笑起来,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事,有很多还不起借款的人,将女儿、妻子抵押给借款机构的比比皆是,恰巧这个姑娘有点姿色,若她愿意而沈暮恰巧也对她感兴趣的话,1200万登时便可一笔勾销。

多划算的买卖不是吗?

许疆握着刀,最后说:“一年,给我一年,我每个月给你100万。”

四目相对,他没有退缩地直直望着我,我的视线在他的眉眼间逡巡,最后望进他的眼睛里,我笑起来,说:“好啊。”

于是落在他女朋友身上的债务被转移到他身上,我望着他,在借条上画押的时候,他连一丝犹豫都没有,眉眼坚挺,这样坚毅的样子,毫无停顿地将手印按在那张1200万的借条上。

其实沈暮这里没这个规矩,这是我擅作主张为许疆开的先例,因为那个时候我在想,这个男人,终有一天,会是我的。

2

六个月后,我如愿以偿。

他赤裸着上身躺在我床上抽烟,我洗完澡出来躺在他身边,指尖从他的腹肌上一格子一格子地滑过去,他眯起眼,一把握住我的手腕,脸上的表情很冷淡,只说一句:“别闹。”

我笑,甜甜腻腻地依偎在他身边,对着他的耳朵吹气:“刚刚在床上,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男人果然都是一个德行,上床时和上床后简直像两种生物,没想到这话一出口他就笑了,嘲讽地,他捏住我的下颚,似笑非笑地问:“你说这个时候,你那个金主要是来了,看到这场景,会不会把我们两个绑在麻袋里扔黄浦江里喂鱼?”

他这个假设太过形象,我忍不住噗嗤笑出来,实际上沈暮看到这场景,他不会把我们两个任何一个扔黄浦江喂鱼,他只会彬彬有礼地退出去关上门,说一句不好意思打扰了。

我将他嘴角的烟抽出来放在唇边抽了一口,他翻身下床套上上衣要走,外面雨声淅淅沥沥,我说:“留下来陪我。”

他面无表情地望着我,问:“不留下来会扣钱吗?”

我抓起床头柜上的一个装饰砸过去,他头微微一偏,那东西擦着他的耳边落在地上,地上铺着很厚的地毯,这样重的东西落地也是寂静无声,我说:“滚吧。”

他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

有时候我自己很疑惑,会忍不住打电话问沈暮:“许疆恨我,他为什么恨我,难道不应该感激我吗?”

我帮他认清他女朋友的真面目,又帮他解决还钱的烦恼,他为什么还要恨我?

难得沈暮肯在百忙之中理我,虽然他只是意有所指的毫无意义的建议:“别把你自己玩进去了。”

我挂断电话。

我和沈暮的关系其实也挺奇怪的,他每个月定期往我账上打一笔很昂贵的生活费,但他从不睡我,有时我感觉他把我当妹妹,但距离妹妹又欠缺些感情。

有时我心血来潮帮他收些外债,他也从不过问,更多时候我们就这样,他更像是愿意指引我给我教诲的长辈,当然并不是说他老,他也不过比我大三岁而已,但偏偏手段老练得像是经历了七十年的风雨岁月。

所以我偶尔有时候,也愿意听一些他给我的劝谏。

许疆第一次过来还钱的时候,我正坐在窗台上蜷着腿,满足地打量我墙柜那满满当当的现金钞票、钻石,名牌包包和鞋子,他离我两米远,将卡放在手边的桌子上,眼神冷漠,说:“这是100万,卡的密码是654321,以后我就不过来了,直接往这张卡里打钱。”

我记得我当时微笑着望着他,晃晃手中高脚杯的红酒,问他:“你卖一个雕像是多少钱?”

他没理我,确实,像他们这种恃才傲物的人,有看不起我们的理由,我在许疆的眼里,大概就是虚伪又拜金的代名词。

不过没关系,我会帮他重新定义人性的——等他还不上钱的时候。

他坚持了四个月,第五个月的时候他没凑齐100万,82万的卡,我捏着那张卡嗤笑,他脸色比初见更苍白消瘦,我知道,他这几个月,一直没日没夜地接单子做雕塑,再有才气的雕刻师,熬夜久了,出成品多了,也没有往昔的灵气,我问他:“怎么,这笔债不是你那个女朋友的吗?这钱全靠你一个人攒了?”

他顿了顿,疲倦地说:“下个月我再多给你18万……”我打断他:“不行,你还真当我是做慈善的了?再说下个月谁知道你能不能再赚到钱?”

我看着他,看着他紧蹙的眉头笑起来,我和他说:“要不我们来打个赌吧,不管输赢,这18万也给你免了,你说好不好?”

他答应了。

于是在那个KTV的包厢,他女朋友被人按着跪在沈暮的面前,惊慌失措地哭:“为什么抓我,那笔钱不是说好了,是许疆还吗?”

沈暮静静地坐在那里,他很少管这种小闲事,但我们都有个特点,就是很喜欢看热闹,尤其是喜欢看人心被解剖血淋淋的裸露在灯光下的热闹,他笑起来有种不动声色的狠戾,他说:“可你男朋友这个月还少18万没还,下个月又不一定能还上,你说这笔钱,我该找谁要?”

他女朋友其实挺清秀的,仰脸哭出来的时候有种梨花带雨的清纯,她膝行到沈暮的面前,抱着他的双腿,胸部恍若无意地蹭过去,楚楚动人地哭:“可是三爷,你们的规矩,这笔账转出去就字据两清,不再找原先的债主的啊。”

“哦?”沈暮挑了挑眉:“可是那毕竟是你男朋友,靠手吃饭的,这钱……”

他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我和许疆站在隔壁包厢的单面镜子后,这镜子可以看到沈暮这个包厢所有的事,而且正对着许疆女朋友,所以他女朋友脸上的表情无所遁形,纤毫毕现,她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坚决果决,她说:“那这可不关我的事。”

我偏头去看许疆,他脸色苍白,扶在镜面上的手一直在不停的抖,我慢慢地、慢慢地笑出来,唇角一点点的往上勾起,我将那张卡在他面前晃了晃,我说:“我赢了。”

“不过恭喜,你这个月剩下的那18W,一笔勾销了。”

3

大概挚爱的背叛对他造成的打击太过致命,又或许和他那个“单纯澄澈”的女朋友分手分的伤筋动骨,他是在一个雕像展上晕过去的。

因为疲倦、体力透支和营养不良。

他醒过来的时候我坐在他的病床边,正一滴一滴地数着他挂的盐水已经有多少滴了。

“256滴、257滴……”

无意间偏过头,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的,漆黑幽深的眸子定定地看着我,也不知看了多久。

我一愣,这一愣就不知道刚刚数到哪里了,他看着我,问我:“你跟踪我?”

我这个人,向来坦坦荡荡,所以我理直气壮地回:“对啊。”

他静默地长久地盯着我,语气虚弱,带着嘲讽,他说:“你看见了,我和她提分手,她求之不得,我一腔真心,识人不清,落得现在这个下场,你开心吗?”

“别人的悲惨真的会令你这样快乐吗?”

我良久后才能发出声音,我问他:“你后悔吗?”

半响之后我听见他的回答,他说:“我不后悔,当初做选择的那一刻,我确实很爱她,也愿意为她承担。”

我一声不吭,我突然想,他那个女朋友,真有福气,也没福气,这样好的一个人,一颗心,她怎么就这样糟蹋了呢。

不过没关系,我很喜欢他,我愿意接手他的烂摊子,所以我抬手顺着他的眉眼一点点的摸下去,我在他眼中看见我自己,笑的如同一个魅惑人心的妖精,像大海上蛊惑水手的人鱼,我说:“你愿不愿意和我做笔交易?”

我说:“许疆,我们做个交易,你帮我做雕像,我按照50W一个的价格给你。”

他嘴角嗤笑地向上弯起,像是不屑,反问我:“这样就行了?不需要我再卖个身什么的吗?”

我笑:“那多不好意思,我喜欢循序渐进,慢慢来。”

出院后他就拖着大堆的雕像材料到我家,我愣了愣,他面无表情,垂眼看向我,和我说:“你的要求是什么?”

我其实以为我还要再费一番功夫才能令他同意,所以很惊讶地望着他,他笑了笑,说:“别这样看我,不管怎么样,日子都要往下过不是吗?”他意味深长地望着我,“按理说,我还要感谢你给我这样的交易机会不是吗?”

确实,他确实应该感谢我。

后来他给我画像,我坐在我那金碧辉煌的收藏房间里,珠光宝气,各种各样的名牌包包鞋子衣服、名车钥匙、珠宝,我就坐在其中,这些贵重物品流光溢彩的表面源源不断的供养着我的安全感,但我却很不自在,我左摆右扭,我很少这样不自在,我很漂亮,就是连沈暮也曾经问过我:“你要不要进娱乐圈,你这个皮囊,不去娱乐圈圈钱真是可惜了。”

然而我兴致缺缺,因为懒。

我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气和兴趣,只爱钱,但我现在坐在这里,许疆拿着画笔凝目注视过来,我却莫名其妙的感觉到了紧张。

我忍不住撩撩头发,偏头望向一侧镜子里的自己,一颦一笑顾盼生辉,我微微松口气,转头看向许疆,真奇怪,他看都没看我一眼,画笔却在纸上不停歇的转着,偶尔抬头看我一眼,目光落在我的鼻上,唇间,四肢上,最后落在我的眼睛上,我微微屏息。

他就这样直直的和我四目相对,大概三十秒?然后若无其事的低下头继续画。

我按住跳得过分快的心跳,故意轻佻地问他:“需不需要我脱衣服?”

他很久才抬头看我,目光厌恶,他大概在开玩笑,以为我不敢,他说:“你脱。”

我站起来,丝绸华缎的裙子很轻易的就从肩上滑落,我知道自己身材很好,我就这样走到他面前,俯下身吻在他的眼睛上,他呼吸停顿几秒,然后伸手搭上我的肩,将我狠狠地扯下来抱进怀里,更加凶狠地吻回来。

他的手在我赤裸的腰间游走,我顺从地依偎在他怀里,他的唇从我唇上游移到颈肩,灼热的呼吸扑在上面,带着狠戾的怒气和发泄,我努力将僵硬的身体放松,让他为所欲为。

你看,他这不就是我的了?

虽然他对我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差,但我是个结果导向的人。

第二天我给沈暮打电话,和他说我赌赢了——在见许疆第一面之后我和沈暮打电话,我和他赌我会得到许疆,他赌不会,赌期12个月,现在是第6个月,沈暮在那端沉默很久,最后他对我说:“槐春,你要知道,情欲不是得到,真正的得到,是他一颗心非你不可,非你不要,那个时候,你才算赢。”

我让他等着。

那样情浓的一晚,后来我拿到许疆给我做的雕像,一个Q版的我靠在一辆跑车上,手指上有颗很大的钻石,手腕和脖子脚腕上都是金镯子,臂弯挂着一个名牌包包,跑车的车轮旁铺的都是一摞摞的现金钞票……

这要是放在政治书本试卷上,妥妥一个讽刺拜金的主题,但许疆将我的脸雕的很好,笑的憨态可掬,有种莫名其妙的可爱。

所以我捧着那个雕像朝他笑弯了眼睛,我说:“谢谢你啊许疆,我很喜欢。”

他肉眼可见的僵了一下。

4

接下来很久,他都住在我的房子里。

很多时候,他都待在雕塑馆里给我做雕像,偶尔有时候我会拿着红酒去工作室找他,我们喝酒,偶尔醉了之后我们会上床。

男女之间就是这么点事。

偶尔来打扫的保姆看见许疆和我都是一副忿忿不平、不忍直视的样子,她大概以为被包养的小三不要脸又去包养了一位小白脸,她那个眼神让人很不快活,我无所谓,但我很讨厌别人用那副眼神望着许疆。

所以后来,我就让她不要来了。

许疆出来倚在门框上看我的时候,我穿着居家服正在煮鱼汤,浓白的汤羹上下翻涌,许疆语气说不上来是惊讶还是嘲讽,说:“真看不出来,你还会做饭。”

这个男人真奇怪,有时候在床上,我能感觉他对我身体的迷恋,可是下了床,他就是一副冷嘲热讽的模样,我本来不想理他的,后来实在忍不住,我朝他翻了个白眼,忍不住说:“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

他问我:“你也给你那个金主做过饭吗?”

这话问的令人发笑,我转过身,风情万种地望着他,故意娇嗔,我说:“怎么,吃醋了?”

他不以为意地嗤笑出声:“我只是好奇,这么久,你那个金主怎么不来看你?”

我似真似假的说:“失宠了呀,你要不要养我?”

上个星期我无意间看到一篇他的人物专访,他被称为新锐雕塑家,是圈内人最看好最有前途的雕塑师,我当时拿着那本杂志去工作室找他,开玩笑的说以后我要是被沈暮抛弃了就去找他。

他当时抬眸看我,神情冷淡,嘴角微微勾起,迷人又薄情,他说:“对不起,我不是捡垃圾的。”

多伤人,我装作没听见。

沈暮曾经说过我是疯子,有一段时间,我很沉迷于自残,用刀片在身上划出各种口子,我沉迷鲜血从伤口一点点溢出的感觉,有时我也会躺在浴室中割腕,还有一次我坐在阳台上看风景,其实差一点就跳下去了,但当时的落日很美,如同熔金,一点点消失在城市拔地而起的建筑中。

这个一念之差救了我一命。

为了治好我的自杀倾向,沈暮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找最好的心理医生,所以后面我再有自残自杀的想法时,想起他砸在我身上的钱我就忍下去了,我这么爱钱的一个人,自杀后多不划算,我不能让他做亏本的买卖。

但我养成了很不好的一个性格习惯,就是偏执,我执着于一切美好的东西,对世间所有的事都怏怏的,擅长自我过滤一切恶意,就像许疆。

有时候我想,他对我真好,他给我雕像,陪我睡觉,愿意吃我做的饭菜,有天深夜,我抱着枕头走进他的房间蜷缩在他身边睡觉,他也没有赶走我。

嗯,他对我真好。

和他提起往事是在一个暴雨深夜。

惊雷闪电一阵阵的铺天盖地的炸在半空中,雨水不要命地往窗户上砸,像末日闻见血腥气的丧尸,拼命地想往窗户里钻。

我惊醒后就再也睡不着觉,倒了杯红酒喝完还是毫无睡意,所以我穿着睡衣赤脚去许疆的工作室,暖黄色的灯光从门缝里透出来,我轻轻地推开门倚在门框上,他很认真的在给我做雕像,这次是认真的,半人高的雕像,一个人的雏形刚刚出现。

他很讨厌别人在他工作的时候打扰他,但我不管,我是他金主,每时每刻我都是最大的。

听见声音,他连头都没回,我坐到旁边的飘窗上,问他:“许疆,在你心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没搭理我,我低着头喃喃地说:“虚伪,拜金,贪婪,狠毒,这大概就是你对我,全部的印象吧?”

他悄无声息,但这并不妨碍我的倾诉欲,在8年前的那个同样的暴雨夜,我像个腐烂的丧尸,被人推倒在腐臭的沼泽里,从此再也没有爬上来。

5

我遇见沈暮的时候才十八岁,十八岁,我不知道你们十八岁都在做什么,但我的十八水,背井离乡,颠沛流离,我这一生最幸运的,是遇见沈暮。

我出生在一个很贫穷的小村庄,一切大的小的社会陋习这里都有,我出生的时候,因为是个女孩被我奶奶要扔进门前的池塘中淹死,我姥姥将我捞上来,8岁以前我无父无母,和我姥姥相依为命,8岁我姥姥去世之后,我迫不得已回到那个压抑逼仄的家庭中低眉顺眼地讨生活。

我无时无刻不想逃离这里,我唯有读书这一条路。

我成绩其实挺好的,真的,我考上我们镇上那所最好的高中,高二那年我弟弟中考,248分的成绩单让全家焦虑,然后我那个血缘关系上的爸爸,拎着两箱酒,带我去敲了我高中校长的门。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将我一个人留在校长家里,也不明白为什么我喝完水后就昏昏沉沉,但也没有完全失去意识,躺在校长家那个沙发上,他胡乱撕扯我的衣服压上来的时候,我动不了,我只能偏过头去看客厅那扇推门,惊雷闪电打的很低,校长在我身上发出满足的喘息声,雨水噼里啪啦的砸在透明的玻璃推门上,像丧尸,张牙舞爪地想往房间里冲。

我那时模模糊糊地想,要是惊雷和闪电再低一点就好了,——轰的一声砸下来,将我烧成灰,风一吹将我从窗户中吹出去,然后这灰被雨打湿落在地面上,沾在不同的行色匆匆的行人鞋底上,去往五湖四海,这也是种自由。

可惜我没有自由,后来我穿着破破烂烂的校服在雨中踉踉跄跄地走了十四公里回去,站在村口的时候,我看见我妈在门口洗衣服,我嚅动着唇,但我什么都没喊出来。

那个在生活摧残下变得麻木的女人,抬头朝我望过来,然后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回来了啊?去把后院的柴抱到厨房去。”

她看不见我满身狼藉,满身伤痕,也没问我为什么这么晚回来,她只是轻描淡写的觉得我回去的时机刚刚好,可以去帮她做一点事情。

后来我弟被我那所重点高中以体育优等生破格录取的时候,我拿着我姥姥临走前给我的800块钱,一个人跑到了大城市。

往事总是让人惆怅,我笑了笑,偏头去看许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再雕雕像了,目光很复杂的望着我。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我问他:“你不会是在可怜我吧?”我偏过眼,“不用你可怜我,实不相瞒,离家出走的那天晚上,我本想趁他们熟睡一把火烧了那里的,后来想想,我还年轻,还有大把的时间,犯不着和他们同归于尽,我要出来看看这花花的大千世界。”

可惜大千世界对我不太友好,我蹲在便利店门口望着川流不息的霓虹灯的时候,一个男人走过来,递给我一瓶水,他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身上像是有令人晕眩的阳光,他说:“你没地方去吗?”

他是我第一个男朋友,现在其实相貌已经记的并不是太清楚了,他对我很好,如果他后来没有染上赌博的话。

我就是这样的不幸,为了还他的赌债,我被骗去高利贷借了三万块钱。

沈暮那时候还没做到这样大,他那时候还需要自己上门收债,他上门来的那天,我这个男朋友将我绑在椅子上,门锁上,我记得他走的时候俯下身抱住我,眼泪一滴滴的落在我的发间,他不停地在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槐春,我们没钱还,我把你抵押给他们,你帮帮我。”

那时候我们都没什么见识,深受香港古惑仔文化荼毒,认为高利贷收不上钱就要拆家杀人。

后来沈暮撬开门的时候,据他说,他一开门,就看见我被绑在椅子上,满眼是泪,但是笑的很好看,我在昏暗逼仄的房间里仰头很认真的问他:“我一辈子给你做牛做马,你能不能帮我杀个人?”

沈暮扫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他站在我旁边抽完一支烟,然后呼噜一把我的头发,很凶地骂我:“艹,古惑仔的片子少看,杀什么人,违法的事我们从来不干。”

后来我就跟着沈暮了。当然这么多年,违法的事他一件也没少干。

我不知道他对我是不是同情,或许是我的经历让他想起了谁,他对我很好,反正饿不死我,我可能是他唯一例外的良心了。后来他得罪人被人砍、去警局保释、一无所有流浪街头又一朝借势风生水起,一步一步走到现在这个位置,我都陪着他。

后来他也算是B市响当当有头有脸的人了,有一天我问他:“沈暮,你说我们为什么没有相爱?按照规律,我们相逢于式微,在彼此最艰难的岁月里一直相守,不离不弃,我们为什么没有爱上对方?”

沈暮当时在抽烟,缭绕的烟雾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很久之后他才说:“因为像我们这样深陷淤泥里的人,是没法相互拯救的。”

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我自己陷在淤泥里,所以就想抓住一个干净的枝干,将我拖离深渊。

许疆,是被我选中的那个人。

在他义无反顾地扛下他女朋友债务的时候我就在想,这样好的一个人,他将是我悲惨痛苦生活的救赎,他会将我脱离深渊,我一定,一定要得到他。

多自私,但他是我的最后一根稻草,只要有一点点机会,我也不想放手。

我会无所不用其极,得到他。

外面的雨声渐渐的停歇下来,许疆望着我,最后他说:“故事编的不错。”

我沉默很久,最后哈哈大声笑起来,我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最后我朝他竖起大拇指,我说:“你真聪明,许疆,这都骗不到你。”

我摇摇晃晃地走出去,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走到门框那里的时候许疆喊住我,我回过头,他的眼神我看不懂,他跟我说:“槐春,以后好好生活吧。”

我巧笑倩兮,我很轻佻地问他:“你呢,还有一个月,债还完了,你打算做什么?”

他回我:“我想去过正常的生活,槐春,人不能总活在过去,都要向前看。”

我转身离开,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有碰过我。

我那个时候才知道,他为什么愿意同我上床,因为那段世间,他悲愤,他被挚爱的女朋友背叛,事业陷入瓶颈低谷,他有满腔的怒火想要发泄,想要自甘堕落,恰逢我自动送上去。

一个被人包养的爱钱的没脸没皮的不自重不自爱的女孩子,不需要他负任何责任,两个人都能给彼此快乐慰藉,他顺水推舟,水到渠成。

反正我又不是什么好姑娘,社会的道德底线不需要在我身上遵守。

我不该和许疆说我的往事的,我将一份压力强加在他身上,我承认我有赌的成分,我希望他心疼我,可怜我,从而有一点点的……怜惜我。

可我赌输了,他和我说:故事编的不错。

嗯,确实不错,我想沈暮真的没有骗我,情欲不是得到,人人都有情欲,我只得到了许疆限定六个月的情欲,却错以为能得到他的救赎。

就像他前女友那样,他将她拉出泥沼,所以我错以为,他也能拉出我。

我真的是做梦。

我和许疆账目清算结束的那一天,他请我吃饭,吃完饭后我们分别,他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永别,再也不见了槐春,祝你好。”

我镇定地风情万种地轻佻地对他笑,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茫茫人流中。

我蹲在餐馆的门口,像一只流浪猫。

我是一块腐烂在沼泽里的朽木,静静地静静地泡在里面,浑身散发着恶臭,不会有人想要拯救我,也不会有人想要靠近我。

头上的灯光一黑,我抬起头,沈暮站在我面前撑着伞,他朝我伸出手,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这结果。

他说:“槐春,回家了。”

我冲他笑,我说:“沈暮,我输了。”

他嗯了一声,拉着我的手将我拽起来,将伞移到我的头顶,为我遮住延绵的雨丝,我听见他说:

“没关系,我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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