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来世相见

听到严小少爷要成亲的消息，满城的卖报小童都在争相叫喊着。

众人似乎纷纷讨论着什么，是啊，原来那揽山月真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想着要傍上严少爷从枝头变凤凰。

恬不知耻。

“这严小少爷去洋留学了几年，对这样的戏子当然招架不住，到底还是太年轻。”画扇面的先生一边说着，执笔一顿，写了一副新字赠予面前的人。

面前那位顾客年纪稍长，说的话却口无遮拦，他道：“就这揽山月，一个二十来岁的男人，空有一副胭脂皮囊，与那勾栏里的女子何异？”

风言风语铺满大街小巷，而这场口舌的两位主角，一人对坐喜服叹气，另一人……

贺峻霖感觉自己的头很疼。

他几乎已经看不清东西了，甚至是随便动一下都会觉得晕眩。

其实也没有严夫人说的生不如死那样可怕，他整个人都像被泡在了棉花水里，指尖开始泛起青紫色。

他收拾了一夜，把自己所有的行头都整理了出来。

两身青衣、两身粉黛、一身红妆。

他把严浩翔送给他的所有东西都放在了金丝袋里，镜中花、羊脂玉、大大小小数十件玉器银器，还有去当铺用自己的金钗行头换回来的古德表。

他不知道严浩翔为什么没有来找他，反而选择成亲了。

他坐在床边晃了晃脚，心中陡然升起了很多不痛快。

他终于意识到贺峻霖和揽山月不同的地方。

揽山月风雅却不附庸，生于名利却绝无留恋，敢爱敢恨、坚柔不易折。甚至会对着严浩翔说：“看啊，爱上你的我好惨，居然还要搭上一条性命。”

而贺峻霖却软弱涣散，好似为了严浩翔什么都可以，哪怕也会不甘、也会疼。

所以他绿色话本爱他，没有办法因为爱对绿色话本他释怀，更没有办法不选择原谅。

今天是严浩翔大喜之日。

贺峻霖把金丝袋置于张灯结彩的严府门前，转身走进了一条巷子。

他走啊走，大雪落了他满身，直到天地周遭都变成了茫茫白色，直到身边影影绰绰的人海消失不见。

他听见了寺庙撞钟的声音。

天边有几行青鸟飞过。

他的嗓子里泛起一阵腥甜，紧接着模糊不清的视线里出现了几滴鲜艳的梅花。

他去摸，才发现是湿热的血，他自己的血。

实在是没有力气了，他倚着墙根坐下，隐约看见了一个人站在他身边，嘴巴一张一合在说着什么。

等到他把涣散的意识聚拢，才发现自己在寺庙的墙外，面前是一个年轻的僧人。

僧人手足无措地看着他。

贺峻霖站了起来，他穿着演祝英台时的那身红妆，在大雪皑皑中尤为刺眼。

“小兄弟，我为你唱一出戏如何？”

他笑着，殷殷血线顺着嘴角流进脖颈，他却好像没有什么知觉。

大街上锣鼓喧天，喜轿从这头摇摇晃晃走来，里面出嫁的少女怀着十分忐忑的心情。

咿咿呀呀，好戏开场。

梁山伯皱眉着急：你与我海誓山盟情义在，我心中只有你祝英台，你爹爹作主许马家，你就该快把亲事退。

祝英台回身把泪抹：我也曾千方百计把亲退，拒绝马家聘和媒，无奈是爹爹绝了父女情，他不肯把马家亲事退。

“可惜英台不是女红妆……”

“可惜你我不能同生死。”

僧人眼看着面前的人泛着死相，再是唱不动、说不动了，只是眼泪簌簌流。

虽是大雪天气，可有喜事的严府却热闹非凡。大红帐幕一掀，三尺高台拜堂成亲。

一拜天地，愿天上地下红钱牵，大红帐里说姻缘

堂前两位新人皆怀心事，严浩翔盯着自己的脚尖，对着天地上下作揖。

贺峻霖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二拜高堂，愿媒妁之言父母命，生孝顺缘报恩来

两人双双跪父母，严父严母的眼里终于染上了满意之色

贺峻霖的眼泪含混着血融化在雪里。

夫妻对拜，愿生生世世结连理，夫妻同心永不弃。

“严浩翔，严浩翔……”

贺峻霖的身体在一点点冰冷，他看着灰蒙蒙的天，眼前却是大片大片喜庆的红，无数争相开放的彼岸花摇曳生姿，他看着黑暗尽头身着喜服的严浩翔，终于又笑了出来。

严浩翔，待贺峻霖成为揽山月，待来世筑起女儿绿色话本身，再与你堂堂正正说姻缘，可好？

来世相见，你我夫妻同心，排除世间万难亦要白头偕老，可好？

寺庙的钟声又响起，白雪中葬身一抹血红。僧人久立在一旁，低低地念着超度亡魂的佛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