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摇滚队

我每天早上起来都会想，这一天怎么又开始了，这一天快快过去好吗？真不想每一天都跟前一天一样没什么区别啊。然后看下手机上的时间，起床，拿起书桌上的镜子来来回回地照我脸颊两侧的淡黄褐色的雀斑，偶尔还能有新发现——我的额头会莫名其妙冒出一两颗痘，冒起来又消下去，但是奇妙的是他们总不是在同一个地方冒起来，我有时用手指按它们，它们就消下去，但是没几天新的痘又长出来，好不烦人，就像打地鼠一样没完没了。然后七点过七分，楼上的那群摇滚乐队的男生又开始大张旗鼓地折腾起来。他们一天二十四小时大概七八个小时都在折腾，白天我去上学，他们开始了；中午我回来午休，他们还在继续，我被他们吵得根本睡不着，久而久之也就没了午休的习惯。晚上在台灯下写作业，他们还是吵。你可能会问，为什么我不去楼上跟他们说一声不就完了？因为我胆小，我也不知我为什么这么胆小，可能天生如此。我走路都是低着头驼着背走，坐公交车也是用围巾把脸蒙起来，我不想让别人注意到我，总觉得被注意是一种极其危险的事。所以在有人冷不防地喊我的名字“唐迟”的时候，我总是下意识地出一身冷汗——而那多半没什么好事，就比如我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同桌罗旭，他只要大喊一声“唐迟”，我不是洒了水就是又干了别的什么丢脸的事。

所以也可以说，这么多天以来，我和楼上的摇滚乐队都是和睦相处的，准确地说，是我忍受了他们。我只在一次做物理模拟卷需要高度集中精神的时候忍受不了他们的鬼哭狼嚎上楼忐忑地敲开门，几乎是哀求似的嗫嚅着表达了自己的意思。他们大都是没什么事干的大学生，楼上的房子也是他们租用，就是用来玩乐队的。他们看到门口的我时显然吃了一惊，他们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忍耐了这么久忽然有一天就不再决定忍耐下去了。但他们显然也没有细思量，在我极其羞耻地表达了我的来意之后，他们哈哈大笑说，小美女，要不你跟我们一起，就不觉得吵了，哈哈哈哈哈。那些哈哈哈听上去简直刺耳极了，我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十五年以来我第一次体会到巨大的挫败感。但是我哭不出来，我只是怨恨自己为什么那么胆小，要是我再提高一点音量什么的，要是我不要那么紧张口齿清晰地把想说的话再说一遍，事情就不会这么糟糕。我走了之后，他们不光继续高歌弹琴打鼓，还在这噪音之中加上嘲讽似的笑。于是我在第二天给唐涵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能回一次家。

“这周末我会回去一趟。”唐涵说。

我让他帮我带一对耳塞什么的回来。

唐涵在那边默然了一会儿，然后说，是不是楼上又在搞摇滚了？

我突然意识到求助唐涵是多么错误的决定。我连忙解释道，不是不是，是……算了，不用麻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