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吴升，起床了。”蓝发灵瞳的小男孩凑近，扒拉他的胳膊。

吴升敷衍地动弹两下，翻身再次进入梦想。霍十七有些冷，把手放到嘴边呼气后来回搓，看着床上的人裹得严严实实，气不过，冰凉的手伸进被窝悄悄贴在吴升的腰上。

“嗷！嘶——”

吴升如同脱水的鱼腾跃而且，气急败坏朝霍十七龇牙咧嘴。霍十七得意洋洋摇摇头，指着他说：“大懒虫。”

“给你给你！”吴升拽着霍十七的胳膊，将他一齐拖入被窝。厚实的棉被暖烘烘遮掩住俩人，仿佛凝成只允许他们俩人存在的结界。

吴升躺得到安详，真不知道他一天到晚哪里来的这么多觉可以睡。霍十七已经帮他扯谎请假太多次，被连累着一起挨骂。一想起挨骂，心情就不好，他就想搞他吴哥。

霍十七有一下没一下戳吴升的腰，戳得他浑身不得劲。

“祖宗，我求你。”吴升终于舍得睁开眼睛，“咱打个商量，我给你讲故事，你让我好好睡一觉，再帮我找几个借口，成不？”

有瓜吃，霍十七趴着，手撑下巴，双眸璀璨如星河。

吴升清清嗓子，双臂枕在后脑，盯着天花板缓缓叙述。

“从前呀，有一对同父异母的兄弟。哥哥是嫡子，是个天生魂力半级的废物，家族之耻。没有人愿意靠近哥哥，甚至懒得向外界宣告哥哥的存在。哥哥就这儿一个人游荡在那个冰冷的房子里，悄悄躲在墙角后看他们一家人和睦温馨。”

“哥哥好想过去和他们说说话，可是他们一看到哥哥就收起所有与柔软沾边的情绪，他们的脸是用石头雕刻出来的，僵硬得不像人。男主人拍拍手，仆人就扯着哥哥的头皮将他拽走，男主人和女主人毫不避讳抱怨着：‘那个东西怎么到处乱跑。’”

“哥哥知道没有人喜欢哥哥，但他害怕，害怕死在哪里都没人知道。所以他每天都会跑到主人面前，用那些看野狗般的目光证明自己还活着。”

“这样的日子直到另一个小生命的降临。”

“弟弟的到来，让哥哥的生活彻底改变。”

“在天气好时，奶娘会把小婴儿放在婴儿车里，垫上降温的冰枕、挂上通风的小风扇，再盖上半透光的遮光罩，推到小院子里晒太阳。哥哥就趁着奶娘不注意偷偷钻进遮光罩下面陪弟弟玩，弟弟不会赶人，他只会抓着哥哥的手吐泡泡。”

霍十七听得入神：“那时的哥哥一定很幸福吧。”

“可不嘛。”吴升满足地支起腿。

“他刚会走时，我只要再角落里拍拍手，他就会过来。我没有纸和笔，只能蹲在地上教他说话写字，可惜那是我也不认得几个大字。我一二三四都还没写完，就被发现了。男主人粗暴地拎住他的后领，将还没有我小腿高的小家伙勒在怀里。小家伙都被他吓哭了，我想上去安慰他，被男主人一脚踹在背上。”

“我很没用，晕过去了。”

“所有人都在教导他别靠近我，所有人都在警告我别靠近他。好在小家伙是个有良心的，他会偷小点心揣在小兜兜里，三更半夜放在窗外。我再学两声鸟叫，告诉他我拿走了。”

“到了他武魂觉醒的那一天，我真的好害怕。和我一样被抛弃，被踢出这个家，我躲在狗洞外面连爬进去偷看的勇气都没有。还是六岁的他来找我，告诉我他有五级的先天魂力，是魂师，将来可以保护哥哥了。他是我的骄傲，是我一辈子的骄傲。”

“可那天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一群黑衣人来了，他们把弟弟抱走了。父亲母亲毕恭毕敬，甚至欣喜万分，他们不停讨论着未来的生活，感恩那群黑衣人，训斥哭闹的弟弟要好好听话。”

“没过几天，父亲居然加官进爵了。他只不过是生活在小城里头的一个小小小贵族，除了头衔什么都没有，连小妾和奶娘都是为了充门面咬碎后槽牙养的，可他居然得到一小块封地和贵族津贴。”

“一没军功，二没政绩，他凭什么？”

“我冲上去问他弟弟去哪里了，他用贵族的手杖一下一下砸在我的头上，叫嚣着让我不要不识好歹。”

“于是我跑了，我要去找弟弟。可惜我太没有，差点被魂兽吃掉，是史莱克的老师救了我。我撒谎我是战争遗孤，于是老师就把我带回了史莱克，为我安排一个扫盲班的名额。”

“偶然间接触到一本魂导器的书籍，我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发了疯似的学啊，我每天都蹲在史莱克学院的大门就为了问魂导系的老师问题。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我踩着线进入魂导系预备队，一步步走到今天。”

“我现在有钱不多，但不需要弟弟保护了。”

“所以你想找到他。”霍十七递上纸巾，擦拭那哭得一塌糊涂的脸，“你要是哭得没那么难看，我就陪你一起找。”

吴升破涕为笑：“我还以为你也会劝我放弃……所有人都劝我放弃。”

“其实我也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也知道他大概率是死了——可我不甘心，我总觉得他还活着，在等我去救他。”

“我认为你是对的。”霍十七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没见到一律当活着。就算他真的死了，也要在他坟前告诉他：你一直爱着他。”他陷入某种回忆中，回想起那暗无天日的日子，“无尽的寂寥太可怕了，随时有狰狞的怪物张牙舞爪从黑暗的边缘涌到身边，叫嚣着要将全世界笼罩在透顶的绝望之下……吴升，我们得带他回来。”

吴升感动的一塌涂地，也心疼的一塌涂地，为什么他两个弟弟都要在圣灵教收到非人的对待。等他情感发泄完，一回头，看到霍十七早已进入梦乡，嘴角还留着口水。

“小没良心的。”吴升又哭又笑，朝霍十七屁股上踢一脚，将被子盖严实。

迷迷糊糊见，他听到霍十七说要去上厕所，就再也没回来。

时间似乎太久了些。吴升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他该起来去找找十七。只是一睁眼，这陌生的房间装饰让他愣神。他环顾四周，看到熟悉的蓝发灵瞳。

“十七——”吴升伸出手。

霍清不着痕迹退后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吴升错愕的脸，那眼眸永远蒙着一层冰霜。他毫不留情地说道：“你要是很闲，就去看看新一批难民，别让对面的人混进来捣乱。”

“你这个精神状态我很不放心。亚然的手术并非非你不可，你要是不想报仇，随便。”

霍清头也不回离开，连背影都如此绝决，一条路走到黑。

钟离乌搂着霍雨浩的腰，轻声指挥他的步伐。他似乎对和霍雨浩跳舞这件事有着绝佳的兴趣。看小家伙优雅地抬起手，搭在他的手上，轻盈转身，衣摆摇曳。他趁着霍雨浩转圈站不稳，一把将人拉入怀中，贴着他的耳朵。

“生气了？”

霍雨浩没有回答。

钟离乌轻笑，原谅圣子小小的无礼。他捂住霍雨浩的耳朵：“总有一天你会求着我给你药的，小家伙，那是为你好。”

“你心里住着一个乖巧的疯子，他总有一天会爆炸，炸的你魂飞魄散。”

松开时，钟离乌恢复到往日和蔼亲近的模样：“爸爸只是希望你能好好听话，如果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你能原谅爸爸吗？”

霍雨浩闭上眼睛，那个女子在他耳边呐喊。悲伤如烟雾紧紧围绕着她，模糊了她的身影和面容。她在哭泣，在挣扎着靠近，可偏偏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将她瘦弱的身躯拖回去，只剩下零碎的喊叫：“雨浩#@￥%￥……跑@#……%快跑……”

他深呼一口气，指甲嵌入手心。

“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