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23,密林诡谈-铭记

好像我始终只需要做个倾听者就可以了。

　　我听着所有道歉，可它们分明不应该是给我的。它以为找到了最好的寄托，迎来了一切的终焉，我却没办法告诉它——对不起，这其实最坏的选择，我不是一个值得谁托付什么的家伙。我说不出口，特别是在听着许多不属于我的“对不起”的时候。

　　【村子的怪谈，规则，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情，一定给你们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吧。还有现在也是，我知道，有些事情是做不到的，对不起，你的压力一定很大，做不到也没有关系。没有谁会知道这件事的。给你带来这样的心理压力，对不起。】

【那颗珠子，联系着我的灵魂。人类呀，我的灵魂寄宿在那里，如果这具身体和珠子同时被损坏，我也就消失不见了。刚才，我想了好多，杀死他能为鸟儿赎回它的公平，也能给所有死去的人们一个交代。】

　　【可是，承受这一切的你呢？】

　　“你哭了。”我发出了声音。

　　“御侍？”然而其他飨灵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他们都已经疲惫了，可仍然没有分出胜负，还是在硬撑着战斗。天啊，我才发现我有好多需要顾及的，如果我有什么能力的话，现在就不会是这幅模样了吧。

　　我无瑕顾及葡式蛋挞和拿破仑蛋糕不解的眼神，我看见它被吓到，我知道它在注意着我，就没办法停下了。也没想到我会发出声音呢。

　　“被神明爱着的孩子，应该是幸福的吧。”你曾说过你是被它爱着的幸福的孩子，幸福的孩子不应该留下伤心的眼泪才对。

　　“御侍…”他们逐渐沉默下来，我的声音现在肯定是带着哭腔的吧。分明什么都无能为力，现在却成了最狼狈的家伙也说不定。真丢人，真是的……

　　我什么都不会说，也无法告诉你什么。这么看来，我是个比你年龄还小的家伙。

　　【听不见的。】它朝着我伸出了肮脏的手，里面什么都没有。而紧握着刀刃的手对着提威杰。

　　【只有你能听见。】

　　【谢谢你，你看见我的眼泪了呀。】

　　【我的眼泪是透明的吗？我真的好脏喔。鸟儿披着黑夜，我和我的朋友们在雨里打滚，我们和怪物牵着手，我们是怪物的一部分。】

　　刹那间，恍惚的，好像整个世界的时间都停止了。机械不再运转，人们伫立原地，共同迎来这场闹剧的结束。

　　【对不起。】

　　这是第几遍，我已经忘记了。

　　【我会死去，但你还是活着的呀。】

　　【就这样，我一了百了，你怎么办呀…任何事，都是有两种截然不同的选择的。】

　　【生命总是优先在死亡面前。】

　　时间停止了，可是你的眼泪还没有停下它们的奔跑。我看见了，我看的一清二楚，它是透明的，里面一点杂质都没有。你也是，你也是洁净的。

　　【活着的人，还有未来。就此，我这样做是会影响到你的未来的。杀死他，你，还有你的同伴们要怎么办？我这样想了，没时间再想了。我们死去了，即使是委屈你做到，也看不见。】

　　【谁都看不见的话，让死去的我，给死去的大家一个交代吧。】

　　【对不起，借用了你们的手，处理了堆积下来的，大家的尸体。太抱歉了，我没能处理完，地下已经，没有任何位置了。】

　　我到底该怎么做呢…

　　我也好想帮助你杀了他啊。

　　可是这样会给更多人带来更大的麻烦，就像是你所说的，任何事，都是有两种截然不同的选择的。

　　我在给自己寻找推辞吗？

　　或许是的，一个无能为力的人需要太多的借口来弥补她所做的事情。从而让她自己，能有一个完美的蒙蔽状态。

　　【…我会死去的。怪物都会死去。】

　　【请记住我。】

　　【请记住这个村庄。】

　　【还有这里曾经活过的，生命。】

　　我无法让你停下，我也那么自私。我想，我能做到的，大概是听你讲完所有话了。分明才认识十几分钟？十几分钟前，我们还是敌人，那样的关系，大抵是这样的吧…

　　几分钟的敌人，你把所有事情告诉了我。这是我在这片大陆上，经历的第一件大事。是你带给我的，我第一次感受到无比真切的悲伤，我们不算陌生人了。我们在这个村庄里认识对方了！你的故事也打动我了呀，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好不可思议，居然只是这么短的时间，就要告别了？

　　【它是格瑞洛的一份子，是沉风密林的一份子。】

　　【它曾存在于格瑞洛，收留了人类创造的怪物。】

　　【我是这里最后的村民。】

　　【我将它的故事传给了下一个人，就和父母夜晚讲故事那样，我成为了一个大人。同时，我也始终都和孩子一样，因为我像孩子那样分享了我的故事，我像孩子那样，相信着鸟儿始终都是鸟儿。】它朝着我，笑了，好像在征求我的同意。对于这段话的同意。

　　以为能逃避。

　　看来不管做什么都是无济于事的。

　　一个令人骄傲的孩子。

　　短短十几分钟内，我认识了一个令人骄傲的孩子。它没有名字，它像怪物，它的眼泪是透明的。

　　【我是这里，最后的生命！】

　　【我用仅剩的理智，我把这个存在过的奇迹告诉了别人。哪怕，我告诉了一个陌生人也好。】

　　沉默。

　　像是刀刃，还像展现在过去的画面。

　　我看的一清二楚。

　　【对不起。然后，杀死我吧。】

　　时间又开始了向前的奔跑。

　　不会有人知道它曾经流过泪了。

　　我们都看见了对方狼狈的样子。至少我们看见了。

　　前仆后继的尸体终于见底，最后一个扑上来的尸体是一个小女孩的，身上还穿着沾满泥污的碎花裙子。枪声落下，我们才意识到，这一切结束了。起码尸体的进攻终于结束了。

　　B-52鸡尾酒也停止了攻击的动作，一时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结束了……”

　　拿破仑蛋糕一下子坐在地上，劳累过度让他有点喘不过气，握着枪的手都松开了。葡式蛋挞也没好到哪里去，只不过还能站着而已。地上一具尸体都没有，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我麻木地站在他们身后，看着手里的黑色珠子发呆。缓不过神，或者说根本没办法缓过神了。我看见的不只是有兔子玩偶，我还看见了更多，都将要被埋在时间中的秘密。无人知晓了，除了我以外。它把这些托付给了我。

　　凭什么呢。

　　它说我们很像。

　　无能为力的很像。

　　或许是这方面吧。

　　提威杰也有些站不稳了，摇摇晃晃地向后退了几步，两只手都扶着斧头，才没让自己倒下去。

　　“不，还没结束。”我缓慢地举起了手里的黑色珠子。

　　“嗯。还要把那个东西杀死才行。”提威杰附和道。

　　“如果，我把这东西摔碎了，会变成什么样？”我注视着提威杰，空洞的眼里逐渐充满敌意。

　　他看着我的动作，又扭头去看兔子玩偶，突然明白了什么。恐怕他要告诉葡式蛋挞和拿破仑蛋糕，我也被兔子玩偶控制了吧。我都在话里看见了。在话里，在画里。

　　“如果这玩意儿碎掉，那个东西还没有死掉的话，谁都别想好过！它会变成行尸走肉，时时刻刻在夜晚里杀死你的！而且，谁知道这祸害人的东西还会干什么事情出来？还是赶紧让这个村庄变成一个传说吧！”

　　我放弃了把这东西摔碎的想法。

　　它杀死我，我是不害怕的。可它要是变成行尸走肉，就不是它想要看见的事情了。大抵死亡是属于所有生命的解脱。还是我想的太肤浅了，以为活着是最好的。

　　只有对于没有任何悲痛的生命来说，活着是最好的。

　　“现在，把那东西交给我吧。”

　　我犹豫些许，最终还是把珠子交给了提威杰。看着他绕过B-52鸡尾酒，走向后面毫无动静的兔子玩偶，内心格外的复杂，想说什么，最终都变成了空气，还有记忆。最后，唯一能记起来的只有原本想着要做的事情，一件都没做成。

　　好吧，如果你真的必须死去的话，我希望那个刽子手不会是我，而我们自始至终都保持着最美好的回忆。

　　原以为事情会就此结束，但结果复杂程度却是出乎意料的。

　　提威杰小心翼翼地靠近兔子玩偶，生怕它做出什么出其不意的动作，全程都不敢松懈。即使是这样，也无法避免意外的出现——兔子玩偶在提威杰眼下迅速抢走了珠子，甚至于我们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它身后是空荡的，尸体群已经被飨灵消灭完了，因此它可以向后面空出来的空间退两步，和提威杰拉开距离。

　　它一手举着黑色的珠子，一手挥舞着手中的刀刃，在提威杰把珠子抢夺过来之前，巧妙而灵活地绕过他，又转了好几圈。提威杰的斧头一点都碰不到它。它站到B-52鸡尾酒脚边，跳起来拍了拍他的身体。随后转头，嘲讽地对提威杰挥手。

　　提威杰恼羞成怒，直接扔下了手中的斧头，干脆上手去抓它。他们绕着三个飨灵跑，提威杰先前已经和B-52鸡尾酒打过一阵子，体力明显不支，哪怕气喘吁吁也仍然不愿意停下捉兔子的动作。他大喊着停下，像是童话里坏心眼的猎人，而机灵的兔子是不会天天撞到树干上的。

　　它最后跑到了我的身边。

　　大概是顾忌什么，提威杰看见它停在我的面前之后，就和我保持一定的距离了。我有点反应不过来，呆滞地看着眼前举着珠子还有刀的兔子，不明白它想要做什么。但我知道，它绝对不会伤害我，它已经把故事托付给我了。

　　“别动！让我去抓住这个家伙。”

　　我不想再听见这个家伙说话了。

　　眼看飨灵和提威杰都想朝着我身边围过来，我先他们一步喊了别动，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目光一时间全都聚集到了我的身上。

　　我试着向后退，很小步地移动。它看见我动了，也就跟着我一起动。我向后退，它也向后退。直到我们和提威杰，还有飨灵们拉开了距离，他们完全不能干扰到我们两个时，我才停下了脚步，看着它，等待它的动作。

　　兔子耳朵突然立了起来，它知道我停下了，于是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我。它想让我把黑色珠子拿走，像是踮起脚尖了，很努力的把手中的东西举高。我半蹲下身子，拿走那颗珠子，然后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

　　它蹦跳着，似乎想让我站起来。我跟着它所想的去做，不管它想让我做什么，我都不会犹豫了。紧接着，它模仿举珠子的动作，示意我像最开始我像的那样，把这个东西摔碎。

　　“别这么做！”提威杰喊住我：“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对吧！它是不会杀死自己的，到时候只会把事情变得更糟！小姑娘，别去相信一个带着诅咒的怪物，会做的所有事情。”

　　它不是怪物啊。

　　起码在短短十几分钟里，我知道了它是个会流泪的小姑娘。

　　我缓缓举起手中的珠子，把它聚过头顶，举到我力所能及的，最高的高度。兔子玩偶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它也举起了它手中的刀。我没能看见最后发生了什么，恐怕它也是，因为我们最后都不约而同地闭上了眼睛。

　　无视提威杰的叫喊，我把珠子从高处摔下去，清楚地听见了生命破碎掉的悲鸣。不，或者说是一种难得的解放。从今往后，这么莫名其妙的，我也有需要背负的东西了啊。

　　最終章詰め込んでね。

　　我不记得在这之后都发生了什么了，关于提威杰的下场，他们告诉我最后他离开了村庄，去了别的地方，变成了无人知晓的存在，还带着那把斧头。而这次委托的报酬即使不算太好说，但他仍然都付给了我们，是按照找到谜底的数量支付的。至于谜底，我目前为止都把谜底的鸟儿替换成兔子玩偶，想来会更适合一点这个故事。B-52鸡尾酒跟着我们一起逃了出来，布朗尼和闪电泡芙就在村庄外围的不远处接应我们，我们安全逃出了这个村庄。这么说只是因为村庄当时在地震，只有那一片有很强烈的震感。听他们说，最后我们和提威杰一起见证了整个村庄沉入地下，而土地在一瞬间完好如初，这里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景象。

　　回想时根本无法想象村庄会变成一片空旷的土地，现在想后来这里肯定会被格瑞洛的人们使用，开垦田地，或者是在废墟之上建造新的房屋。不过这片土地实在是太过于靠近沉风密林了，一直被荒废着也是说不定的。这些想法没被梳理完，当时就被稻喊去帮忙了，那是后话，包括很多事情都算得上是更往后安排的话了。

　　似乎记忆从摔碎珠子开始，一切就消失不见了，太过神奇，就像是听它讲故事的时候那样，我甚至于难以相信这一切都是存在的，发生的，我真实体验过的。幸而它告诉我的许多事情都是还在的，我不算是把什么都遗忘了的，这点值得我庆幸。

　　拿破仑蛋糕跟着葡式蛋挞回到撒旦咖啡屋，一想就知道他肯定是来缠着葡式蛋挞要甜点吃的，那时撒旦咖啡屋还没有什么人，我站在旁边看着他们打闹。B-52鸡尾酒则是被布朗尼还有闪电泡芙先带回去了，说是维修。

　　整个故事终于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