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姐姐，你醒了，我做小馄饨，你快来尝尝。”和玉见姐姐从床上醒来，赶忙放下手里的一切来到身边。
幺幺用手摸了摸和玉的脸，又摸摸手，“姐姐让你受苦了。”
对谁都可能有翻脸的时候，但姐姐不会，哪怕放跑了那个猪狗不如的畜生，也不会影响，依然会笑口常开。
和玉扶起姐姐，来到餐桌边，“不苦，只要未来的日子有你就行。”
“那我一定要给你找一户好人家，必须只能要你一个，不能去大宅大院的，勾心斗角烦心。”
两姐妹一边吃着小馄饨一边畅想着未来，天亮光光的，仿佛可以驱赶一切。
可却总有人要来打扰，要盖住这光，不让人好过。
富通老板带着郑山和负心汉来到这破旧小楼，左踢一脚右踹一脚，摆个大谱子，惊扰出里面的人。
那肥头大耳的人看见和玉，眼睛都放光了，一脸油相，“哟，没想到啊，这小子还认识咱们的美玉女神啊。”说着，还回头看郑山。
再看向那逃跑的幺幺，哼笑一声，“原来是，一家人啊。”他那粗糙的手说着话还挑她的下巴，真让人恶心至极。
看着这通爷转方向一步一步走向幺幺，和玉赶紧挡在自己姐姐面前，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大叫，众人的目光纷纷看过去。
原来是负心汉一脚踩到那看管自己的下人，挣脱开众人，一个小跳挂在通爷身上，往死里勒着他的脖子。
“快走！”
这一大喊，和玉赶紧死攥着姐姐，拿着菜刀在前面挥舞着，挡开那想要拦着的众人，郑山见此状况，立刻倒头护驾。
场面顿时就混乱起来，富通带的人多，三拳难敌四掌，用不了多久，就被团团围住，想拿刀破开，下一秒就有人围上来，根本打不散。
“你们，再不回来，我就让这家伙，给你们开黄泉路！”
一抬头，富通老板一把刀架在负心汉的脖子上，晚了一点反应，就听见大声的嘶喊，霎时间，刀上就见了血，一根手指从楼上掉下，打手配合地让开，让他们眼睁睁看着。
“二！”
幺幺已经吓得面无血丝，手都是凉的，“富通老板！”
和玉看着自己姐姐，知道这种情况不能再这样下去，再这样下去，姐姐就得晕了，出不去进不来，岂不是更加被拿捏。
“他欠你多少，我们还。”
听见这话，笑着放下手里已经疼得奄奄一息的负心汉，手里的小刀子抹了血快速收起，“还得是和玉小姐爽快。”
和玉牵着要倒下的姐姐，强撑着身姿，踩着阶梯走上来，哪怕头发凌乱都不减美丽。
“他欠你多少。”
“五百大洋。”
一口价出来，算是被拷在绳上，不论如何这钱都得拿，“我没有！”负心汉脱口而出，为自己辩解，可事到如今，又有什么用。
幺幺见他还要说话，赶紧去捂住他的嘴，哭得跟泪人似的。
此时富通老板又看了一眼幺幺，摸着自己的下巴，舌头擦过牙齿，“五百六十块大洋，给她赎身。”
和玉的命脉被掐住，想多斡旋都不行，要想一次性拿出来，也是根本不可能，五百大洋，一平民百姓的家里有五块大洋，都是温饱充足。
“幺幺，对不起，我连累你们了，我真的没说，是那个小子说的。”
负心汉不管断了的手，只抱着幺幺在耳边一遍一遍重复，一遍一遍哭，旁边郑山生怕他大声一点被和玉听见。
幺幺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安慰，富通老板看幺幺的眼神被负心汉看见了，忏悔的眼神瞬间变得恶狠狠起来，郑山发现这变化，开始抽着和玉的衣角。
洗干净鼻涕，负心汉慢慢分开怀抱，“幺幺，我真的很喜欢你，对不起。”
说完立刻扑向富通，再次发起进攻，而这一次，更快更猛。
富通和负心汉双双都被拉下栏杆，都想拉彼此下去，众人更是开始涌动了起来，下人都在下面大声喊叫，都没有在上面的。
幺幺想抓上负心汉，和玉和郑山一直在拦着，生怕她因为情绪激动被拽下去。
一瞬间，大家的心都悬挂起来，负心汉因为没有力气了便整个人抱在富通老板身上，栏杆本就破旧，富通摇着身体加重了栏杆的损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掉下去。
本想离远点的郑山被富通老板抓住了脚，此时的和玉不在身边，去楼下组人找麻包袋，想两个都救下。
“郑山是吗？求求你救救他，我求你，要什么我都给。”
幺幺抓着郑山的脚，乞求着他，可以拉上富通，拉上自己的老公，脚底下，那了不起一巴掌摔下的通爷也在求自己。
低头看幺幺哭泣不成样，会想起刚刚他老公对她说的那些，忽地楼下传来和玉的声音，慌乱地脚不住地抽开。
富通被踢开，下意识抓住了幺幺的手，本就身形瘦小的幺幺被硬带下去，三人坠楼，一瞬间三人倒在血泊之中。
负心汉和幺幺最后用尽力气，抓住的彼此的手，却又松开，像稍瞬即逝梦一般，在这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时代。
而和玉，站在门口，眼睁睁看着自己最亲最爱的人坠楼身亡，距离她们刚刚吃小馄饨的时候，还没几个时辰。
富通带的手下，顿时间群龙无首四散而逃，只剩下楼下不敢接受现实的和玉，还要楼上慌乱的郑山。
和玉一步步走到姐姐身边，瘫坐在地上，把姐姐抱起来放在大腿上，手里在整理被血渍沾染的头发，拿起自己的白手帕给姐姐擦脸上的血，和着那止不住的眼泪。
我的姐姐，没了，没了。
抓着姐姐还有温度的手摸着自己的脸，眼泪最终还是随着一声哭喊而出，这可是光天化日啊。
十二
和玉瘫坐在地上，手抓着姐姐那已经无力的手，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郑山就站在身旁，把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你刚刚在上面干了什么！”
看着他，所有的悲痛都宣发了出来，不顾一切的。
突然这时，从门口跑进来一堆人，带头的是个瘦家伙，斜带着帽子，一身黑，和玉哪里知道他是谁，可郑山知道。
就这一挥手，手下的人就把和玉从地上抓起来，无论怎么挣扎都不原因离开姐姐的尸体，一旦有机会就死死地抱住姐姐。
纵使都是汉子，但也难敌发疯了的人，于是另外的两个人准备朝幺幺下手。
“不要碰我姐姐，别碰！”
看着那群为虎作伥的畜生触碰姐姐的尸体，心里就忍不住地咆哮，哭喊着咆哮。
就这样，两人被硬生生分开。
此时郑山跑到头子面前，“烟老板，我没欠你们钱，和玉更没有，你们这是干嘛！”
只见烟馆老板冷笑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上面偌大的字写着‘抵押’，顿时，郑山就开始慌了。
“欠倒是没有，你说过，身上的全部都抵押给我，给你一口大烟抽。”
说着，就拿出了一条上面绣着兰字的手绢，和抢来和玉手里手绢的绣法是一模一样。
一条洁白的手绢，一条沾满血渍的手绢，在郑山手上，轻飘飘的一层布居然让人如此撑不住。
烟馆老板笑着一只手过肩拍了一拍，一副友好的模样，被激动的和玉发现了。
“郑山，我看错你了！”
现在就像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打手驾着和玉从郑山面前过，下一秒用尽全力，把那手里的手绢夺回来，死死攥在手里。
紧接着和玉被隐蔽带回了烟馆老板家里，等打开眼罩子，就是被人甩在了废弃的房间里。出来窗口透出的夕阳的光，什么照明的都没有。
看着手里的手绢，眼泪又止不住地迎上，鼻子红红地，楚楚可怜，只得坐在窗边，一点点看着光消失。
届时，感觉有人经过，强撑起身体保持警惕，透过着小小的窗，看见了郑山，因为距离的原因，听得不多，只是知道那烟老板一遍又一遍地夸他。
哼，天下乌鸦一般黑，姐夫也是懦弱，郑山也是。
紧接着，来了一个让和玉意料之外的人，是那当自己是摇钱树的柳妈妈，一大箱子钱财，让柳妈妈哪怕拼上另一种手也要带走。
两个人笑得一副相见恨晚的模样，真让人恨得牙痒痒，仿佛他们才是天生一对。
和玉靠在墙上，不停地冷笑着，暗自喃喃：“无论是不是今天，我都得被卖掉。”
无力地注视手里姐姐亲手绣给自己的手绢，又开始想起姐姐来，眼泪止不住的流。
不知道哭到什么时候，蜷缩在一起睡着了，听见一点点风吹草动，就被不断的惊醒。
突然，门被打开，一个丫鬟拎着油灯，进来了两个女人，牙尖嘴利的模样，仿佛要把自己吃掉一般。
“这个，就是老爷花大价钱买回来的姑娘吧，穿得够骚气的。”说着，佯装捂鼻子嫌弃的样子。
“看着就像个狐狸媚子。”
一边说话，一边动手掐和玉，和玉也是能忍，竟然忍住不出声，这更加激起了这两个女人的攻击欲望
一巴掌，一手掐，一脚踢，一鞭打，和玉都忍住了不哭，哪怕是叫喊，也不多不大，但忍得满身大汗，手脚一颤一颤地不住发抖。
泄愤完，就都离去，没人管和玉的死活，没人顾得上她是不是疼。
窗外的月光照进这小破房里，照在那手绢的兰字上，血迹已经乌黑，但显得白布更加的透亮。
烟老爷看见柴房里面的和玉，被打得遍体鳞伤，气得火冒三丈，好好的美人被糟践了。
当即叫起家里的女眷，挨个训斥，领了打后叫家里下人找来医生治疗。
这一下不教训可还好，一教训，家里一共五位老婆，除去陪睡的那个，都来和玉这教规矩。
原本是两人还好说，现在四个人，和玉差点招架不住，昏死在地上，其中一个叫停，见她晕了都不敢继续下手。
一个胆大的伸手去摸脖子，感觉到还有跳动，才放下心，一个接一个赶紧离开。
伤上加伤，和玉还没吃东西，加上悲伤过度，心力交瘁，怎么可能招架得住四个女人的掐打。
这在阎王殿前走了一遭又一遭。
“柳妈妈有没有给你起名字啊？”一个稍微高点的小姑娘对着这懵懵懂懂的小姑娘发问。
“没有。”
“那我叫你小兰好不好。”
“好，那我叫你什么？”
“我当小兰的姐姐好不好。”
“好。”
和玉面对这么多妒妇的虐待，都没有害怕哭过，可这梦啊，就哭得撕心裂肺，她多希望当初不离开找麻袋救人，就不会连姐姐也没有了。
哭着哭着，逐渐苏醒，恢复神智，发屋里多了光亮，以为是她们又来了，想赶紧把自己缩起来，可发现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
面前出现了一个穿着短身的黑色马褂，黑色麻布裤子的男人，手里拿着棉花，上面似乎沾染上了血渍，身边放着盏油灯。
“再等等，快上药好了。”面前的男人似乎没有在意自己的情绪，只是让不动，让他好好擦完药。
看身旁的一堆布碎棉花，知道这个人应该上药上了一段时间，回头看向侧边，自己的手绢被洗干净铺在可以挂晒的地方晾水。
这手绢干净到，透过可以看见月光，像最开始姐姐缝好的那样。
十三
想把手伸开，就碰到了什么东西，定睛一看，原来是食盒。
“那是些吃的，我看你来了有三四天了，水米没见人送进来。”
说完，收拾好手里的药和地上的垃圾，起身就准备想走，却被和玉叫住，“为什么帮我。”
只见这男人回头，上下看了一眼和玉，“我只是，看你可怜而已，有三个姨太太我都帮过。”
一边说着，一边蹲下身来，与和玉同齐平视线。
“你要是这样萎靡不振，你姐姐看着也不安心，好好吃饭，好好活着。”
她错愕地看着面前这男人，防备又多加了几分，可见此状态，惹得人家笑起来。
“我看你刚刚做梦，一直叫姐姐，梦里都可以喊出来的人，一定很重要。”
说完后想起身离开，却又被叫住，“我叫和玉，你叫什么？”
“我叫蔺相如。”他开玩笑地说道。
说完，两个人都笑了，这是这么久，和玉第一次这么会心地笑。
看着他离开，关上门，心里回想起当初让柳妈妈改名字复出的时候，为什么取这个名字。
希望有人识得美玉，带其离开。
没想到在此番境地才发现懂得的人。
正看着月亮回想过往，突然似想起什么，去到窗口位置努力看着他刚刚离开的身影，可为时已晚。
第二日，烟馆老大又来了，看着浑身是伤的和玉更加的生气，离开都带着怒火。
她们，又要遭殃了。
果不其然，一众的姨太太站在他面前，不敢多说半句话，生怕遭到老爷无端的打骂。
“呸，女人就是贱，我尝都没尝一口，就被你们打成这样！”
虽然隔着远，但是还是可以听见一点，毕竟这么大的吼叫声，想不听见都难。
此起彼伏的哭叫声，配上这阴湿的天气，可真是绝配。
姐姐的尸体，现在在哪儿呢？
渐渐地来到深夜，外面的雨水如雨打芭蕉般，这样阴湿的空气锁在这黑暗狭小的房间里。
忽然听见外面的钥匙声，和玉顿时像遭受电击一般起身远离，警惕地看着门口。
“嘘，小声点。”原来是昨天给自己上药的男人，把伞带进屋子里，拿出蜡烛和火柴，找一个合适的地方点起。
顺势放下手里的吃食和药品，和和玉保持好一段距离，“你既然醒了，上药就不帮你了，擦不到的再叫我，等你吃完我再走。”
说完后，缩在了角落，静静等着。
“为什么你每次都可以来，还有钥匙？”
“我本来就是老爷说要我看管好你，不要逃了。”
这么直白的回答，不带一点掩饰，着实难想象，“你还救过三个姨太太？”
实在想不到这小伙子为什么要去救，难道不清楚什么叫，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只见那小伙子把腿盘起来，倚靠在墙上。“是啊，原本她们也是像你一样被老爷带回来锁在这里。”
听到这里，开始觉得有些后怕，这么可怕的地方，为什么她们还愿意继续待下去。
“当时她们都被打过，我都偷偷救过，因为觉得可怜，因为我妈就是被打死的。”
这青葱少年和和玉生在了同一个动荡的年代，一个，可以在光天化日下，杀人的年代。
“那时候的雨就是这么大，在大马路上，被几个人打死了，因为没有交保护费，我妈叫我往前跑，我就跑到了这老爷家躲起来。”
外面的雨似乎听得明白两人在说些什么，开始越下越大，还打雷闪电，气氛营造到了极致。
和玉听着这话，听得都入神了，忘记自己正在上药，不小心擦伤发出声响。
对面的少年心细，听见这强忍的声响，立即上前来，细细吹着，自然拿过镊子和药，一点点继续上着。
“你叫什么名字。”
“铭杰，铭记于心的铭。”
“自己起的？”面对发问，铭杰摇摇头，“我妈起的，听说我爸名字里有杰字。”
烛光下，雨声里，闪光中，和玉情不自禁地像摸摸他的头，却被理智劝阻回来。
就在此时，铭杰抬起头来，看向和玉，“你是不是想逃走，我可以帮你。”
顿时转变严肃的语气，也把理智给劝阻回来，“你为什么要问我。”
“因为，没有人希望每天惶恐着会不会被打，大太太就是天天被打，直到有下一个姨太太来才少受点罪。”
渐渐擦药，擦到背后去，互相都看不见对方的表情，虽然和玉没有脱衣服，但是，衣服早就被打得绽开。
身后，铭杰继续专心地聊着，“三个姨太太我都想帮她们逃出去，她们都不愿意出去，她们说，在外面不知死活，无依无靠，倒不如在这宅子里耗死。”
“哪怕外面生死难料，我也要出去，我的命要在我自己手里死。”
上一秒还是贴心大姐姐的语气，这一秒就变得凶狠起来，语气里都透露着冷冰冰的气息。手里紧攥着姐姐最后留下来的手绢，看着窗外愈来愈大的雨。
“既然你想，那我就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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