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小乐面无表情地躺在床上，洁白的被褥更显出他脸上的病态。他的眼窝处凹了下去，整个人看起来非常没有精神。
陆节云拉着他的手坐在床边，一言不发。恍然间，他看见了萧小乐左手小拇指上的一颗痣：那个痣看起来有一些奇怪，是深褐色的，而且就处于小拇指的关节处。
陆节云情不自禁地把那只手凑近到了自己的眼前：那是一颗暗色的痣，有些奇怪，故意长在了关节处。
但是萧小乐的身体本能的一缩，身体颤抖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他抓紧了陆节云的手。
他的手抓的很紧，把陆节云的手抓得生疼：原本毫无气色的手指开始变红，特别是之前的地方，尤其红。似茂盛开放的海棠花，又似一株雪中盛开的腊梅，引人注意。
萧小乐的眉毛开始一舒一张，腿也不由自主地左右摆动，紧咬着唇，表情十分痛苦。
陆节云赶紧把他的手也握紧，凑到他头边，看见他那副蜷缩的样子，一边给他擦眼泪，一边说：
陆节云萧小乐，小乐，怎么了?怎么了？
萧小乐一言不发，只是一个劲儿得左摇又滚，还一边流眼泪。他喃喃自语：
萧小乐别……别打我……
萧小乐别动我……
萧小乐滚开，滚……
陆节云把他的耳朵凑到萧小乐的嘴边，但仍然听不到他在说什么。萧小乐用手在空气中拨弄，好像在躲避着什么，那是一种让他惧怕的东西，那个东西让他受了很多伤，让他不想再碰它……
萧小乐的这种情况已经是第二次了，而且尽管打了镇定剂，那镇定剂也只是顶一点儿用，支撑不了多长时间。
萧小乐在床上痛苦的都开始流冷汗了：冷汗遍布他的额头和颈脖，像一颗颗闪烁的珍珠，透明的，无色的。
陆节云犹豫了，他想按床铃，但是想到镇定剂根本不管用，所以他打算用另一种方法：他主意一定，心一横，握紧了拳头。
随后，他半坐在床上，把萧小乐搂在了怀里：一开始的时候，萧小乐的反应剧烈，在他的怀里挣来挣去，两只手乱摆，想要逃脱陆节云的拥抱，可是他失败了。
他挣得越激烈，陆节云就抱得越紧，把他禁锢在自己的怀里。但是萧小乐的情况并没有好转：他依旧在流眼泪，口中迷迷糊糊地呢喃着什么，根本听不清，满脸泛红而且发汗。
陆节云一边紧紧抱住他，一边在他耳边说话：
陆节云小乐，是我！我是陆节云！
萧小乐啊！滚开，别碰我，你们没有一个好人，滚开……
陆节云我不是坏人，我是陆节云，我是陆节云啊！你看看我！
萧小乐滚开……别碰我，恶心，别碰我……滚……
萧小乐在痛苦的哀嚎，一边说话，一边挣扎，眼睛都从未睁开，一直紧闭着。
陆节云知道他在说梦话，虽然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伤心的事儿，但是他知道现在的萧小乐很难受……
他一直在萧小乐的耳边不断的说：
陆节云我是陆节云，我是陆节云啊！你醒醒，你醒醒好不好?
萧小乐滚……滚……恶心！
眼看着这招不管用，他突然灵光一现：他意识到自己的语言太温柔，根本不管用！
陆节云换了一种口气，从温柔转换成了怒吼，朝萧小乐大喊：
陆节云萧小乐！你给我醒醒！
一刹那，萧小乐安静了下来，陆节云以为自己的办法有用了，心里感到万幸，口中长输出一口气：终于安静下来了……
但是还没有等他回过神来，萧小乐的身体从他的怀里开始往外挣，但这次并不是暴躁的，而是胆怯的，温柔的。
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但仍然比之前放心了不少：毕竟现在不哭了，也不闹了，情况明显比刚才好多了。
在他的视线中，萧小乐一直往后退，直到退到床沿的时候，停了下来：萧小乐的姿势呈现一种跪拜的样子，头磕在冷硬的床上，两只手抱着自己。
这情况和刚才完全不一样，是大相径庭！
陆节云的视线一直盯着他，没有离开过。
萧小乐的眼睛紧闭着，又开始喃喃自语：
萧小乐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好，是我不好……
萧小乐我该死，是我该死，我该死……对不起，对不起……
陆节云又凑近他，费尽很大力气又把他抱在了怀中，这次是轻轻的，他知道萧小乐在害怕：萧小乐的全身都在忍不住地微颤，仍旧是那个害怕的样子。
陆节云小乐，你到底怎么了?你睁眼看看我啊！啊……
萧小乐都怪我……都怪我……都怪我……我应该去死，对不起，对不起……
眼看着萧小乐把自己的话根本听不进去，他也就不再用那个老套的方法了：他把萧小乐抱在自己的怀里面，让萧小乐稍微还有一点安全感，随后就放任萧小乐在那里说了。
陆节云把被子盖在萧小乐的身上：毕竟现在还不暖和，萧小乐一会儿该冻坏了。他拍了拍萧小乐的背，随后又轻抚了他的头发，动作极其温柔，像是在抱一个小孩子。
或许是哭得太久哭累了，萧小乐地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接近了尾声。
终于，陆节云听到了他说的一句话：
萧小乐为什么……要那么对我，我……有什么错，我真的……很难过，很难过……
整个病房又恢复了寂静，陆节云抱着自己怀中的那个小朋友，安抚他入睡：陆节云把萧小乐的脸埋进自己的颈脖处，好像只有这个样子才有安全感。
萧小乐蜷缩在陆节云的怀中，气息逐渐变的缓和了，在陆节云的怀里面安然入睡，像一只乖宠。
但是陆节云的心情却差的不能形容，他里面想了很多事儿：为什么?为什么小乐说自己该死?为什么他让我滚开?他在叫谁滚开?为什么他说恶心?他说谁恶心……
一大串的问题充斥了他的大脑，头有些疼，但是心更疼：
他想象不出来萧小乐到底经历过什么，但他知道那肯定是一段不可告人的过往，那段历史很黑暗。
陆节云就那样抱着他，一直抱着他，直到下午5点，他也没有醒过来。
其实在2、3点的时候陆节云也叫过他，想叫他吃午饭，但是怎么叫萧小乐就是不醒，他也只好作罢：要是萧小乐一起来还是刚才那个情况，痛苦的还是他。
他也就那样任由萧小乐靠了一上午，快要黄昏的时候，萧小乐醒来了：才开始的时候，萧小乐的身体颤了一下，把陆节云吓了一大跳，他赶紧检查，发现萧小乐的手松软着放开的时候，他也就放心了。
萧小乐醒了，他慢慢地从陆节云的怀里面坐起来，揉了揉眼睛，把头往后一转，正巧对上了陆节云的眼睛：陆节云地眉毛微皱，正在紧张兮兮地看着他自己。
萧小乐一惊，赶紧从他的怀里挣了出去，惊恐的坐在一旁，看着他：
萧小乐你怎么……你怎么在这里?
萧小乐你不是出去买午饭了吗？坐在我床上干什么?
陆节云我……
两人尴尬地看着对方，萧小乐转了一下自己酸痛的手腕，看着陆节云。
还没有等陆节云解释，萧小乐赶紧从自己的床上跳到了自己的地上，快速地穿上自己的鞋，在收拾被褥：
萧小乐糟了糟了，都这么晚了，赶紧回家才行！
这么多天都没有回家了，都不知道自己的家变成什么样子了……
陆节云心中的疑惑更加大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平静地萧小乐，好像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样，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不会像刚才那样痛苦……
看着陆节云一直看着自己，萧小乐也觉得疑惑：陆节云是经历了什么?怎么感觉傻乎乎的?
他继续低头收拾，拽着被子却拽不动，他抬头看着陆节云：
萧小乐起来一下，我没有时间了！
陆节云啊?哦！
陆节云慌张的从床上弹了起来，站在一边，一脸懵看着萧小乐：现在的他，恢复成了之前那副平静的样子，勤劳，开朗。
他观察到陆节云那副呆呆地样子，轻笑了一下：
萧小乐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怎么了？
陆节云啊?哦，没事啊，你要去哪吗？
萧小乐我当然回家啊，不然还能去哪?
萧小乐对了，说起这件事儿，我还得谢谢你。谢谢你帮我交了住院费，我以后会慢慢还给你的！要不然打欠条也可以！
陆节云诶呀，不用的啊！这有什么的?
随后，萧小乐转身继续匆忙地收拾被子和自己的东西。
但是陆节云更懵了：住院费……不是我交的啊！
自己本来是想要今天交的，但是还没来得及呢……那，到底是谁交的?
又一个疑团从天而降，落在了他的心里面，他瞬间感觉自己的脑容量不够用了，索性就把他们都撩在了一旁。
陆节云诶，你是要出院吗？
萧小乐对啊，你不知道啊这个地方消费不低啊……
陆节云这都晚上了，你要去哪啊?我送你啊！
萧小乐不用不用啊，我打车回去就行，这么晚了，你也赶紧回家吧！
陆节云诶呀，不着急，反正我有车嘛。
萧小乐可……
陆节云诶呀，别拒绝我了，就我送你！不允许反驳！
面对陆节云这样的无理要求，他也只能接受：反正他自己也要打车回去，有人送，就干脆搭个顺风车吧。
也许他感觉到了，陆节云对他不一般的好！
但是时间从不给他机会：眼看着天越来越黑了。
临走之前，他撇了一眼桌子上放着的药：
萧小乐那是你的药吗？
陆节云啊！这个啊……是你的！
萧小乐我的?
陆节云对啊，医生说你的胃部有一些问题，让你喝！
萧小乐那好吧！
随后，他们就开车走了：医院里再也没有了喧闹的声音，好像那声音随着车一走，也就消散了。
医院里一个身影也离开了……
一路上，因为已经是晚上了，所以没有堵车，一路通畅地抵达了萧小乐的家。
陆节云从车窗镜看到了萧小乐：此时他正在玩弄着手机，插上了耳机，头左摇右摇。
他自己也会心得笑了一下，专心的开着车。
送到了那幢居民楼的入口处，他们两人纷纷下车。
萧小乐谢谢你啊，节云！谢谢啦！我走啦……
萧小乐开心地朝他招招手，似乎什么都未曾发生一样，自己仍穿着那件落水前的衣服，缓缓走进了楼。
那件衣服崭新，已经被陆节云拿到干洗店洗过了。
眼看着萧小乐越走越远，陆节云也回到了车中，但是他并没有离开：他在车里握着方向盘，一手托腮。
到底是谁把住院费结了?
要是自己当时不和许昌打赌，萧小乐也就可能不会受这样的苦了……
但是他错了，也真是因为他，萧小乐应受到的那份苦楚加倍了。
一到居民楼深处，黑暗的地方，萧小乐立马沉下了那张笑脸：他把耳机和手机都收拾好，放进了自己的口袋，深呼吸了几下。
他到家了，他用钥匙推开房门：一推开门的一刹那，一个瓷碗向他迎面飞来。
不意外，那个碗砸中了萧小乐的头，头上立马出现了淤青，碗也掉到了地上，摔得稀碎。
石玲一下子跑了出来，看着自己的儿子，心疼地憋着眼泪看着他：
石玲乐乐啊，这几天你到哪去了？刚才疼不疼啊?砸到哪里了?
萧小乐妈，我没事儿，别担心。
石玲乐乐啊……
萧小乐我真的没事。
随后，他就把母亲拉进了房内：屋子里依旧是那副肮脏不堪的样子，瓜子皮和花生皮，还有烟头都是这个屋里的常客。
一看到这个模样，萧小乐话也不说，头也不回地想走进自己的屋，但是萧齐一声令下，他停止了脚步。
萧齐叼着一根烟，挑衅地看着他：
萧齐这么久没回来……去哪了?
萧小乐学校。
萧齐TMD，你去学校能几天不回家，你当老子是傻逼吗？
萧小乐我说了，学校。
一听到这话，萧齐按捺不住自己心中的那股怒气了：他“唰”的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萧小乐的旁边就是一巴掌：
萧齐怎么?这么快就不把老子当回事了?
萧齐你胆子肥了啊！
看见萧小乐不为所动，他更生气了，直接把他推倒在了一旁：萧齐的身影并不比萧小乐的矮小，甚至比他还强壮。
萧小乐的身体随之倒下去，头“咣”的一声撞到了放着电视的那个桌子的棱角。
映入眼帘的，是棱角上的那一小摊血迹，很鲜红。萧小乐趴在地上捂着自己那个伤口，先是在地上趴着缓了一会儿，随后就若无其事的站起来，手捂着伤口。
萧齐呦，怎么?这么多年的饭给狗吃了?一推就倒！
萧小乐不管他的话，从自己的钱包里拿出了几张大钞，塞在了萧齐的手上，自己则是依旧是那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萧齐就TM这么点钱，还有呢？
萧小乐没了，就这么多……
萧齐TMD，连你都敢骗老子！
随之而来的又是一巴掌，萧小乐的脸火热，但却又沉默不语。
石玲乐乐……
石玲躲在一旁捂着自己的嘴巴，抑制自己不要哭出声：那毕竟是自己的孩子！是自己舍掉半条命才生下来的……
但是，萧齐依旧不依不饶，雨点般的巴掌落在了他的脸上和身上。
巴掌声萦绕在整个大楼里，悠久而长远……
这时，一个脚步声慢慢接近了自己，萧小乐转头一看，是那个熟悉的身影——是陆节云！
陆节云还没有走，而且现在还走到了自己的家里面。
萧齐你TM谁啊，谁让你进老子家的?
陆节云直接一把钱扔在了萧齐的脸上。
陆节云这么多……够不够?
萧齐立即见钱眼开，他开心的对陆节云说：
萧齐你是小乐的朋友吧?啊?
陆节云不给他任何回应，直接握住萧小乐的双肩，把他拧转到了自己的眼前。
一看到萧小乐额头上的伤口，他更着急了：
陆节云怎么了？你受伤了？怎么弄的?
萧小乐什么也没说，只是站在原地，头低下去，看着自己的鞋和那一地的花生皮，一股羞耻感瞬间涌上心头。
陆节云我带你走，跟我走吧！
萧小乐依旧什么也不说：不答应，也不拒绝。
陆节云知道了：萧小乐在昏迷中说的那些话原来都是来自家庭……
他握紧了拳头，尽力抑制住了想打人的冲动：那毕竟是萧小乐的父亲，再怎么说也下不去手啊……
陆节云直接把他拉了出去，拉出了居民头，坐在了车里。
石玲看见他们两个的身影，心里瞬间好受了一些。
陆节云来，抬起头来，我给你处理一下。
陆节云一边给他处理，但是酒精碰到他的伤口的时候萧小乐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回想到自己以前大家受伤的时候连碰一下都疼，更别提酒精了……
陆节云你……你爸，弄的?
萧小乐嗯……
萧小乐你怎么……没有走?
陆节云我走了，难道看你受欺负吗？
陆节云要不是我看到，你还想被他欺负一辈子吗……
是的，他不敢想象萧小乐那20多年是怎么过来的，他不敢想象……
他瞬间很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些遇见他，也许那样，他就能少受一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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