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小说网 > 古代小说 > 锦瑟集
本书标签: 古代  近代现代  原创小说   

音音

锦瑟集

我的侍卫很讨厌我,因为我是个作精。

我是个从小体弱的孩子,用二姊姊的话来说,爹娘为养我花了不少精力,教她很是羡慕。但我是不这样认为的,幼子在家总会得到更多的照顾,何况是先天不足的我呢?

因家在南部,又是有名的商户,不少人参等药材都是要从北边运过来的,便教我认识了涟靖——我那具有北部血统的蓝眼侍卫。

我将他从马帮调到我出行的队伍里,至此开始了这份年少时残酷又美好的爱恋。

涟靖生得好看,眼睛更是与众不同,常常叫人看了移不开眼睛,为了多看一看他,我甘愿多跑出去折腾,即便为此丢了半条命也是在所不惜的。

涟靖初在我卫队里的那段时间正是春日踏青的好时候,我穿了新裁的春衣袅袅娜娜的走,娘亲携着我的手,小心翼翼的扶我上马车,口中还不住的念:“囡囡,玩累了便趁早回,啊。”

再是二姊姊,她的马车在前面,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娘亲的叮嘱:“音音,千万要照顾好你妹妹。”

我从不是个安分的姑娘家,总拉开帘子叫涟靖,喊完便要咳,咳的撕心裂肺,于是车队停下来,涟靖也不得不调头过来,他皱着好看的眉头问我:“又怎么了,小姐?”

“你这语气好不耐烦,我不要听,呜呜呜,我要告诉我娘亲,你们都来欺负我。”

涟靖只好叹口气,用他蹩脚的北方话说:“小姐,你怎么啦?”

我说:“那边有个摊子,不知卖的什么物什,你去买,我要吃。”

涟靖顺着我的手看过去,是个辣子摊,顿时犯了难。我的车队要求最是多,因我体弱,许多东西吃了克化不能,都要涟靖他们注意着。

前几次也是这样的,我叫涟靖买梅子来煮酒,趁他跑神的功夫多吃了些,路上便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痛得死去活来。有一次被我那世子哥哥知晓了,左右怪罪下来,半个车队都挨了打。第二日我见到涟靖时候,他惨白着脸看我好半晌,那眼神看得我很不舒服,我便指着他骂:“你再这样看着我,我便叫爹剜了你的眼睛。”

他仍郁郁的看了我一眼才走开,那双蓝湛湛的眼睛像爹从西边带回来的宝石。我也学他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恍惚间看到他那白玉似的耳朵尖尖泛起了粉红,也不知有没有错看。

自那起他便对我有些躲闪,我心疑那时他是有些心慕于我的。再出去时候,他一反常态的没有到前面开路,反放慢了马速坠在我窗前边,拉开纱幔便能看到他直挺挺的脊背。

我说,“涟靖。”

他便会等上两步,直到我能看清他的脸时,才对着我笑一笑:“小姐,你怎么啦?”

那时候的涟靖,无论是泥人、是糖人、是辣子、是梅子、是草编的蚂蚱……他总会骑着马默默地坠到队伍的后头,悄悄的去买,再悄悄地从车窗处递进来。

于是我总觉得他会像爹娘一样毫无顾忌的宠我爱我,他因我之故挨上几顿罚,我却是不管的,那时的我认为,哪怕他为我而死,又有何不可呢。左不过是个奴才。

不过后来我才知道,他喜欢的并不是我,而是我那端庄秀丽的二姊姊。

我自小受宠,看上的东西几乎莫有不得手的。我与已做了中书令的大哥哥年龄差得很大,侄儿珉比我大了三岁有余,家中又无女子,我那二姊姊偏又是没亲娘的庶女,有甚好的自然便要可我先来。我快生时恰逢世子病重,王妃素来与娘交好,便闻讯来向娘讨要紫河车,以药引之得了紫河车,救了那世子的命。王妃与世子心中有愧,自然也照顾颇多。

于是那本是新起镖局的少东家、与二姊姊已有婚约青梅竹马的涟靖,因我身世错综复杂之缘故,竟在我一句戏言之下与二姊姊成了一对苦命鸳鸯。

我这二姊姊向来是逆来顺受的,什么女德、女戒、女训简直是倒背如流,外人赞她是不出世的女子汉,我却觉得她像块讷木头——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

在我看来,若是受了欺负便要打回去的,任他打掉牙齿,也决不能令其好过活。因此我也愈加喜欢欺负她——我总是想,任凭你是块石头,也该显出些脾性来?可任由我是剪了她的裙子或是打碎了她的手镯,总是闷闷的,委委屈屈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随着年纪愈大了,二姊姊也终于显出几分心焦来,她总不能嫁给还在作我的侍卫的涟靖,便总来我住处央我放人,我仍不肯,只左右而言他,想试她是否真的没有脾气。

那日我还记得很清楚,二姊姊又来寻我。正逢夜里下了场雨,我染了风寒,不肯吃药,也没看是哪个,只摔了药碗叫她滚出去。当日下午,二姊姊被发现在屋子里悬梁自尽。

分明是雨过天晴、风光无限的好天气,我却觉得哪处都是湿忱忱、冷冰冰的。

我又病了,整日里咳,心也痛、肺也痛、头也痛、喉咙里像吞了块烧红的铁球,常常梦见我那死去的二姊姊,愈发觉得她那样好,到死去也没对我红过脸儿。

我哭着昏过去,哭着醒过来,娘又是求观音,又是拜道神,家中请了许多大夫也不见好,最后来了个术士,只说是心病,已病入骨髓,药石无医。

爹娘已然心力交瘁,索性破罐子破摔,叫涟靖来看我。

涟靖是晚间来的,在门外枯等了一日。我见了他,竟觉得大好,甚至挣开了丫头自己坐起身来——“二姊姊,你来接我?”

涟靖吓了一跳,说:“不是,不是。”

涟靖说:“音音从没怪过你,她对我说,你不过是被宠坏了。”

他说,“我原本是很讨厌你的,我本应该在马帮里历练几年,再回去走镖,等家里事情顺利了,便来求娶音音。”

“你虽几次搅乱了我的计划,但越是相处,越觉得音音说的不错,你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贪嘴、爱玩儿、总有些小聪明……”我隔着帘子,看他被烛火应在帐子上的影儿,脸上凉丝丝的两条,原来是眼泪。

我听见涟靖哽咽的声音,才知道他也哭了。

那日前的二姊姊,为这事不知愁去多少青丝,便去佛前求愿,却是下签子宫:【马超追曹】

内容是

梦中得宝醒来无,自谓南山只是锄;若问婚姻并问病,别寻条路为相扶。

“那解签的和尚说她有三白之相,且鼻削如刀,此婚克夫,应另作打算……”

“放屁!我二姊姊那样好的人,岂容他妄作非议?”我只觉头痛难忍,眼前星星点点,都化作漩涡似的要将我吸入深渊之中。

我总觉得入局,迷雾似的看不清楚。二姊姊得了签,即便是信了,头一个要找的也不该是我,而是涟靖或娘亲才对?

可却不是,据下人来报,她分明是找过我,却因我之故,未见一面便天人永隔。

难道是涟靖?他与二姊姊的亲事是祖父一辈定下来的,若二姊姊出了事,家中便只我一个女孩子,若要允诺,便是要我来替代二姊姊了。可他语气里分明与二姊姊十分熟稔,又是青梅竹马,家中又从不苛待庶出子女,光是看三哥哥与四哥哥那般与母亲亲厚的关系,又常得大哥哥照顾便应知晓的,涟靖是坏人,怎会呢?

难道是那和尚的缘故,说中了二姊姊的心思,心中无望,才要去寻死?可自己也常劝解二姊姊不要信那些骗人钱财的劳什子,哪次不是被她笑着答应?

可是,可是……

难道二姊姊真是因自己之缘故,才要去寻死的么?可二姊姊分明还劝过涟靖,怎偏就自己转了牛角尖呢?

那术士说的不对。

自涟靖看过我之后,越发大好了,刚能下地的时候,娘说为全当日之誓,要我替二姊姊嫁给涟靖,作为补偿,将二姊姊的嫁妆换作现银一并拨到涟靖家去。

我仍很任性,涟靖却接受良好,与我一派琴瑟和鸣似的,他不很束着我吃食,每每痛的厉害,涟靖总要用他的手拢在我的肚子上,面上也会显出几分揶揄似的笑:“明知吃了要难过,怎还不肯克己些?”

渐渐的,与涟靖在一处的日子,反没那么容易生病了,家中也再看不见术士的痕迹。

久至我几乎忘记了那段岁月时候,我躺在窗下的小榻上假寐,海棠落在脸上也不愿醒来,一只熟悉的手掌暖融融的抚去那瓣香,我听见涟靖温存的语调

——“音音,怎么还不肯醒来?”

原来,本没有什么二姊姊,我就是音音。

我太寂寞,才幻想有姊妹陪我,爹娘宠我,也常陪我玩这样残酷的游戏,叫婢女假扮音音。那婢女与我一样,沉阖在这梦中不愿醒来,而涟靖愿陪我玩这样的游戏,不代表愿娶一个毫无背景助力的假音音。

那个大好年华的女孩子,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却因此丧了命。

我依然是那令人头痛的作精,只是这次的侍卫没有讨厌我,他笑意盈盈的任由我折腾,我说,你欺负我,我要向你的少东家告状!

那侍卫连连讨饶,蓝湛湛的眼睛里溢满了笑,花影重重之下,我却好像看见了那个木讷的少女,她满怀心事地跑来,又满是绝望地跑开。

我曾在归家后探寻那天的事情,那名为瑛怜的女子,曾写书信给涟靖,倾诉一片爱慕之心,愿为陪嫁。涟靖笑她假戏真做无异于痴心妄想,随手丢下的书信又被小厮捡到,一时间风言风语,难以言说。

瑛怜本想求助于我,又未得见,左右心思,已无生路,便吊死了。因我还痴魇着,倒得了许大排场,她那爹娘也拿足了银钱,再没异议。

我仍觉得心中郁结难发。

这场如真似幻的游戏,终于荒唐的落下了帷幕。

上一章 绵绵 锦瑟集最新章节 下一章 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