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外桃花源（九）

10

“林聿恒，时至今日，你也只是个不坦率的孩子。”

华月的话让林聿恒无法反驳，在失眠的夜里想起时，他苦笑着单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冷冽的月光贴在手背，被窗帘和窗户切割成不规则的菱形，无尽的黑暗包裹着他，空气都冷得 呛人，他却无端地想起那个苏寻来找他的冬日。

那天飘着雪，林聿恒还记得呼吸喷洒在围巾上的暖意，有些粘腻的湿意，随后发梢的雪被铺天盖地的温热包裹，化为透明的水珠。

“聿恒，你考虑清楚了吗？”

苏寻是个年已四十的女人，但岁月好像没有太过苛责她，林聿恒依稀从那双漆黑的眼眸里，看见清澈的倒影。

“姑姑，我......想再多留两年。”

林聿恒垂下眸子，他很早就接受了自己是个孤儿的事实，突然之间，他的亲人出现在他面前，他并没有想象中应该有的欣喜若狂，反而更加局促不安了。

“许家不适合你。”苏寻浅浅啜了口咖啡，语气里没有电视剧里的强势，但又好像是另一种温柔的残忍，“孩子，你的感情和才华，都不该留在许家。”

林聿恒的脸一片惨白，无措地绞着手指，他向来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可如今他就像是一只失去外壳的蜗牛，秘密暴露在阳光下。

“姑姑......”他嗫嚅着抬起头，少年的眼睛里有不甘和迷茫，“我不明白。”

他不可以留在这里吗？

他不能不走吗？

他不能和许南嘉在一起吗？

哪怕只是亲情的陪伴......

“亲情”二字就好像一盆冰水，浇熄了林聿恒最后的温热，他湿淋淋地坐在暖融融的咖啡店里，抬眸望向微笑的苏寻，忽然清晰地意识到——

亲情，是苏寻，亦是许南嘉。

而那份无法宣之于口的爱意，却只是许南嘉。

苏寻伸手，克制地摸摸林聿恒的脸颊，“孩子，童话是被粉饰的现实，我相信，许家也很清楚地告诉过你了。”

林聿恒喉间一哽，黑而长的睫毛眨了几下，脸上的温度，没有像梦里看不清脸的女人，那样一触即碎的虚幻。

“我能不能再多陪陪他......们。”

苏寻从林聿恒的神情里得到了满意的答案，点点头，“当然可以，不要让姑姑等太久，我知道你有分寸的。”

林聿恒从唇角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木然地喝了口咖啡，后知后觉的苦涩在味蕾蔓延，声音都沙哑了，“姑姑，这样的感情，真的很恶心吗？”

“孩子，请不要对感情本身产生畏惧，感情的双方不过是灵魂的吸引。”苏寻慢慢用银匙搅着咖啡，眼神透过落地玻璃窗不知望向何方，“但遗憾的是，两情相悦这件事本身就不是童话。”

“姑姑......”

“孩子，原谅姑姑就是这样一个市侩的商人。”苏寻的目光里浸润着悠悠岁月，悲怆与惋惜交织，“我不希望你越陷越深，就当这是易碎的童话，而你该醒了。”

林聿恒的肩膀颤抖，他下意识咬住唇，狠狠点头，眼眶却红了。

他不该这么自私的，这世上没人会无缘无故对他好，除了真正的亲人，他若是再留在许家，不单单是让自己难堪，更是会让南嘉为难。

他不可以让小朋友陪着他一起沉入沼泽，不能让那些肮脏的言语伤害他放在手心的小朋友，这份感情就随着他一起封缄在冰冷的泥沼里，也好。

“姑姑......那能好好照顾许家吗？”

苏寻微笑着摸摸林聿恒的脑袋，“当然，只要你想通就好。”

林聿恒再抬起头时，唇畔微微勾起一抹笑，语气也轻松起来，“那我都听姑姑的。”

只是那双眼，是再也消不下去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