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秀

回去之后的苏瑾早就将东西全都收拾妥当，可突然闲下来的她，怎么也按耐不住那一颗八卦的心。张飞排长的妻子阿秀，听说是位少数民族的姑娘，长得很漂亮，张排长将阿秀几乎夸上天了，她这要是不去看看，是不是都对不起自己？

决定好了，苏瑾也没犹豫，直奔镇子上的招待所守株待兔。

部队中前来探望的亲属基本都会被安排在这间招待所住宿，只要她在这等着，绝对不会扑空。

果然，等了一阵功夫，远远就看见两人身影并排向这边走来。女孩子长得娇小玲珑，穿着壮族的传统服饰，头发高高梳成丸子头，远远看过去别提多可爱了。

唔……阿秀好漂亮，而且看起来就很温柔贤惠的模样，张排长真有福气。

不过阿秀身侧的人并不是张排长，而是顾一野。难怪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那么宽，也是难为这两个第一次见面的嫂子和弟弟了。

顾一野看着在招待所附近左右闲逛的苏瑾，就知道她准是来看阿秀嫂子的。

无奈的摇了摇头，苏瑾这个好奇心，也是没谁了，今天她要是看不到阿秀，估计晚上觉都要睡不好了。正好他带着阿秀嫂子还是有些不太方便，苏瑾这来的可真是太及时了。

“苏瑾！”

啧……顾一野就不能装作不认识她吗？自己刚刚白给他使了眼色了。

“啊，顾一野？你怎么到这来了？这位是？”演戏要演到位，小姐姐这么害羞的模样，要是知道自己专程来看她估计要不好意思了。

“这位阿秀嫂子，张飞排长的妻子。”

“哦哦~阿秀姐你好呀，我叫苏瑾。”

挤开了顾一野，苏瑾一下子窜到漂亮小姐姐的身边，一口一个阿秀姐，瞬间收获姐姐粉一枚。

阿秀有苏瑾陪着说话，顾一野便可以放心。独自去将所有的事情安排妥当，才回到房间。而苏瑾这边，这么短的时间不光和人家混熟了，居然已经开始搂着人家胳膊撒娇了。

“阿秀姐，你再给我讲讲呗，我喜欢听。”

“好，哎？小顾同志你回来了？”阿秀看到门口的顾一野，连忙起身问好。

“嗯，阿秀嫂子，我都是按照张排长说的布置的，不知道你还满意吗？”

“哎，满意满意，辛苦你了，小顾同志。”

“那，要是没什么问题我就先回去了，排长估计晚些时候就会过来了。”

“好，谢谢你了，小顾同志。”

简单交代了几句，顾一野拉着还不太情愿的苏瑾，起身离开了招待所。

“你干嘛呀？你走就走呗，拉着我干什么？我还想和阿秀姐多认识认识呢。”对于顾一野将她拉走这件事，苏瑾表示她不高兴，小嘴都撅了起来。

“我说苏瑾？阿秀嫂子才来几分钟？你就一口一个姐姐？这么喜欢？”

“嗯嗯，喜欢，我跟你说，阿秀姐身上那种温柔贤淑，特别吸引我，而且刚刚她还给我讲了很多她们那里的有意思的事情，听得我都想去看看了。”

“她说她们那里，有很多节日，会有她们当地特色的庆祝方式，特别热闹，以后有机会，我一定要去看看……”

顾一野看得出苏瑾真的很喜欢阿秀，如此短暂的相识就能让她如此喜欢惦记，再看看他……扎心了。

第二天

苏瑾和江南征坐上了离开的汽车，苏瑾一路眼皮都在疯狂的跳。老话不是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苏瑾这右眼皮跳的她心中很不安，甚至有些心慌。

“吱……”车辆一个急刹，被拦住了去路。苏瑾的头重重的磕在了前座的椅背上。紧接着眼冒金星的苏瑾，便听到了高粱她们的对话。

“下车，师长让我带你回去。”

“高粱你别闹，火车就要开了，我要赶着去文工团报道呢。”

“我没开玩笑，师长让我把你带回去的。”

“这是什么情况啊？”

苏瑾心里咯噔一下，肯定是出事了，不然郑师长不会在这种时候叫江南征回去。

火速回到师部，所有人都在紧张的收拾行装，部队要在中午前集结完毕，前往樟木火车站，开赴边疆战场。

听到这个消息，苏瑾眼前一黑。出生在和平年代的她，哪里见过真正的战争，就算是前些年爆发的那几次冲突，对于远离战场的她来说，战争也只是新闻稿件中一串串冰冷的文字。

而现在，这些她熟悉的朋友，或认识或不认识的熟悉面孔，马上就要奔赴战场。’古来征战几人回’，从古至今，战争所带来的牺牲，都是惨烈的。她不知道他们之中有多少人能活着健全的回来，但此时的她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默默的为他们祈祷。

苏瑾站在一个远远的角落，看着奔走的人群，她突然发觉自己就好像从来没有融入过这个世界，一直有些游离在外，但从这一刻起，她真的要从新思考她的以后了。

苏瑾坐在师部门口，看着一辆辆绿色的卡车，从她眼前呼啸而过，拉着战士们奔赴前线。

无尽的绿色中突然出现的一抹亮红，让她瞪大了双眼。

阿秀姐？她不是在招待所，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阿秀此时也看到了苏瑾，像是找到最后的希望一般朝她飞奔过来。

“苏瑾，苏瑾！”

“阿秀姐，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苏瑾，帮帮姐，我知道我不该麻烦你，可是张飞他们走的太突然了，我就想再见他一面，你有没有办法？”阿秀脸上焦急不舍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握着她手臂的掌心都是细密的汗珠。

苏瑾并不是部队的人，这么重要的节骨眼上，她不应该给部队，给郑师长添麻烦，可看着阿秀那么期盼的眼神，拒绝的话无论如何她都说不出口。

一咬牙苏瑾还是点头应了下来。“阿秀姐，你在这等我，我去想办法。”

苏瑾想到了后勤维修站，她前两天路过那里，看到过一辆正在维修的摩托，估摸着应该不会有人在这时候用。苏瑾磨破了嘴皮子，将车借了出来。载着阿秀，开始往樟木火车站赶。

苏瑾和阿秀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火车站，万幸真的赶上了，部队还在整编，并没有驶离。可准备进去的两人，却被门口的守卫拦住了，无论两个人说什么，就是不让阿秀进。

“我们就进去见一面，这是我的证件，求求你通融一下。”苏瑾这次无论怎么说，也没能让守卫松口。

“阿秀！”火车站的环境十分嘈杂，气笛鸣响和口哨的声响掩盖住了众人的呼喊声。虽然听不到声音，但苏瑾却看到了其中一个火车厢内的异动。

“阿秀姐！你快看，是张排长他们！”隔着几十米的站台，苏瑾和阿秀看到了车厢中在向他们招手的人群。

“飞伢子，我给你买了这个，你让我过去吧，我就把这个给他。”

“不行。”

阿秀和苏瑾因为看到了他们，便向冲进去，可无奈再次被拦了下来。

这时车厢中走下来两个个身影，但也同样被站台上的士兵拦住了去路。三个人似乎还起了争执，开始推搡。动静逐渐闹大，这引起了站台上宋股长的注意。

“都干什么呀！”

一群人争执，瞬间就乱了，苏瑾刚刚上头的情绪瞬间清醒了过来，也意识到她们的出现似乎造成了不好的影响，可看着阿秀姐一遍遍的声嘶力竭的喊着“飞伢子……”苏瑾实在不忍心就这样将她拉走。

“回去吧，阿秀，等我回来了，咱俩好好过日子。”

张排长的奋力大喊，苏瑾和阿秀都听到了，阿秀姐的眼泪含在眼眶中，但她咬牙坚持着，不肯让它落下。

“老子让你回去，你听到没，回去！”见阿秀姐仍然不肯走，张排长突然生气的大吼一声。这样的喊声让阿秀姐愣住了，泪珠再也控制不住，一滴滴涌了出来。

她虽然不舍，不懂部队的规矩，可此时的她也知道她不能再待下去了。

随即弯下腰，对着张排长的方向，深深的鞠了一躬，不再抬头转身冲出了车站。生怕她出事，苏瑾赶忙也紧跟她的脚步追了出去。

阿秀姐跑出去之后没走几步，便蹲在了路边，抱着双膝泣不成声。此时安慰的话语太过单薄，苏瑾也不知道她究竟能说些什么。最后一同蹲在她身侧，抚着她的背安慰她。

她们身后的站台里，不多时便传来了火车开动的鸣笛声。

“苏瑾，阿秀嫂子，上车！”头顶上突然出现的声音让苏瑾一愣，随即立刻回头。

“顾一野？”原本该一同登上火车的人突然出现在身后，苏瑾如何能不吃惊，瞪着一双杏眼，不可思议的望着他。

“来不及了，先上车我再解释。”

顾一野身后是一辆军用的边三轮摩托车，而推着这辆车的人苏瑾完全想不到，竟然是宋股长。他什么都没说，将车递到顾一野手上随后退开到一旁。

苏瑾瞬间秒懂，拉住还在迷茫的阿秀，将她扶进了车斗中，而自己则是一个箭步胯坐到了顾一野身后。

摩托车沿着火车铁轨旁的公路，行驶的飞快，一路追赶。

刚起步的火车速度并不快，所以骑着摩托很快就追上了。

“看右边。”

“那，那，阿秀姐，是张排长他们！快看！”车厢里的人似乎看到了外面正在追赶的车辆，也看清了座位上那抹火红的倩影。车厢的门被缓缓推开，里面所有人全都在冲着阿秀姐招手。

“张飞，听得到我说话吗？”

“阿秀，阿秀，我四个兜你看到了没有啊。”

“张飞，我说话你能听见吗？”

“能，能听见”乌泱泱的人，全都在喊，生怕阿秀姐听不到他们的话。

“张飞，你好好打仗，别担心家里，我哪都不去，就去咱家，我会照顾好咱妈，把家里的猪喂好。张飞，好好报答国家……”

阿秀的话，质朴，确是那样的让人感动，这是一位伟大的军嫂，更是千千万万伟大军嫂的缩影。她们独自支撑起自己的家，只为了家里的男人可以安心在外，为了国家，为了家园抛头颅洒热血。

她们甚至都不知道，这一面会不会是永恒，就像苏瑾从未谋面的父亲，为了人民，永远留在了战场上。

苏瑾突然觉得，这一刻她才懂得了母亲让她来部队的真正意义。不是什么锻炼，也不是让她热爱军队。而是让她热爱军人这个职业，这个不同于其他，最为特殊的职业。也是母亲选择父亲，一辈子为他骄傲的职业。

他们以自己，以家庭为代价，才换来了更多其他人，更多家庭的平安喜乐。

车厢中伸出的一面面红旗，随风飘扬，那是今天最绚烂的一抹颜色。

“阿秀姐，脖子上的丝带！”苏瑾握住阿秀的手臂，帮她努力在车斗中站稳，提醒她用丝带回应他们。

火车与摩托，军旗与丝带，军人与亲人，苏瑾从不知道自己可以流出这么多眼泪。母亲当年也是怀着这样的心情送别父亲的吗？

但送别总会有尽头，岔路让汽车和火车走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也预示着，他们要奔向各自的战场，一个国，一个家。

顾一野还要追赶部队的火车，前面的一个小站，宋股长已经派人等在那里了。

苏瑾知道，这次她和顾一野真的要分别了，有些话，可能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顾不得阿秀姐还在身边，苏瑾松开了攥住顾一野的衣摆的手，用尽全身力气双手紧紧搂住了他的腰。

“顾一野，我也喜欢你。所以，所以，在战场上无论发生什么，你要记得，记得我等你回来。一定要回来，听到没有！”

顾一野从没有想过，他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听到了他最想听到的话，他心里的姑娘此刻就搂着他，趴在他背上，说着喜欢他。可他不敢动，不敢回答，他甚至说不出话。因为他知道，谁也不能保证他一定能从战场上下来。他不想让苏瑾带着他虚假的保证每天活的战战兢兢。他甚至想说些狠心的话，让苏瑾忘了他。

可脊背上的湿润，少女哽咽的话语，让他发不出声响。他只能沉默着将自己就要溢出眼眶的泪水，滚动喉结，往肚子里咽。

这段路程是那么短暂，等待的车辆就在前方。

顾一野下车的一瞬间，苏瑾将一枚平安锁放在了顾一野手心。

“放在心口的口袋里！记住我说的话，顾一野！”

平安锁是苏瑾的父亲留给她的唯一一件礼物，那是她父母结婚时约定好的，将来送给孩子的礼物。

苏瑾带了18年从未离身。她希望它能代替她，守着顾一野，将他从战场上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