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又又出事

部队训练艰苦，又都是些身体还在发育当中的少年人，饭量自然要比常人大许多。所以很多连队都多多少少存在粮食紧缺的情况，就更别提荤菜肉食了。

这个问题苏瑾在基层采访的时候曾经不止一次听到一些老兵们提起过，他们也向上面反映过多次，但得到的回复都是‘没办法’‘解决不了’‘自己想办法’这种毫无意义敷衍。

苏瑾还曾经想将这些写进报道里，可稿子被上面打了回来，还教育她说这是普遍情况没办法，让她不要多管闲事触霉头。

说实话苏瑾并不认为是真的没办法，而是管事的人觉得反正也没有触及他的利益，底下也没闹起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家得过且过惯了。没人想做出这个改变，触碰这个搞不好会挨骂的活。典型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丝毫不会设身处地的为真正基层的士兵着想。

顾一野他们所在的九连，因为训练强度远远超过别的连队，所以这个问题更为严重，也更加迫切需要解决。苏瑾曾经不止一次见到过秦连长来找，可是最后依旧被人打发回去了。

苏瑾正琢磨这事她该怎么去跟郑师长打小报告呢，结果，就接到了又又又出事的消息。

不过，她现在真是都不吃惊了，九连除了能捅破天，不然已经没什么能让苏瑾闻之色变了。毕竟这个他们这三天一小闹，七天一处分的，换谁谁都淡定了。

“说吧，他们九连又干什么了？”苏瑾推门进了办公室，果然看到所有人都围到了一位刚刚出门回来的前辈办公桌前。

“嘁，你们都猜到是九连了，我这说着都没热情了。”

“行吧，我重新来。哎呀，又是哪个连队出事了呀？出了什么大事呀？这位老同志？”苏瑾掐起嗓子，表情要多夸张有多夸张的模样逗笑了一屋子人。

“咳咳，九连啊，这回惹了大事了，他们啊，吃了老乡一头猪。”

“啊？他们吃老乡的猪？不可能吧，秦连长他们就算再乱来也不可能在这种原则事情上犯错误呀，你可别乱说呀。”众人听到这里皆是一惊，都纷纷报以怀疑的语气。

“不是，你们听我说完。他们啊，在山里挖了一个陷阱，掉进去一只猪，就理所当然的以为自己抓了头野猪。结果那其实是老乡家里走丢的家猪。老乡找猪，沿着脚印找上门。他们啊，这回可惨了。这个月风纪月，上面正抓典型的，他们这是撞枪口上了。”

“唉？苏瑾，今天师长下连队去视察工作，你怎么还在这？再不去你可赶不上车了？”苏瑾正皱着眉头在一旁听着，一直带她的老兵，走过来点了点她的肩膀，冲她挤了挤眼睛。

“嗯？今天我去？”苏瑾一愣，脑子里还在想猪的事情，没回过神来了，关键时刻脑子有些不太灵光。

“师长应该会去九连，你不去那我去啦？”

“哎哎哎……去去去……马上走，谢啦！”可算反应过来的苏瑾，对着对方感激一笑，抓起自己的小本子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老兵意味深长的望着苏瑾抛开的背影，随后呵呵一笑，深藏功与名。能当记者的人，会这点敏感度都没有？苏瑾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事情，他可是看的真真的，也乐于帮一把。

真·吃瓜·群众。

跟着郑师长一到九连，秦连长迎上来，一开口就开始哭穷，米不够吃，肉也没有，怎一个惨字能表达。虽然演技有些浮夸，可见底的米缸，还有没有油星的仓库，却不是作假。问题是他们这个月才刚过大半，如果按照这个库存，伙食量不减的话，他们最后几天可就要喝西北风了。

可就算省着吃，苏瑾觉得也就是刚刚够他们每人每吨吃个五分饱的量吧。五分饱，还是每顿，还怎么训练啊。也不怪他们看到自己挖的陷阱里掉进了猪，连夜黑灯瞎火就给杀了。

从进门到现在，秦连长替都没敢提高粱的事情。不过就算他不说，苏瑾也猜得到，准时被拉去关小黑屋了吧。唉……他啊，真的是回回落不下。

郑师长被秦连长一路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逐渐领到了山里他们挖好的那个陷阱大坑附近。两个人站在那里讨论了很久，苏瑾和警卫员就远远靠在一旁的一颗大树下等着。等到她昏昏欲睡之际，身后树林里突然传来的叫声吓得她一激灵。

苏瑾没见过野猪，也没听过野猪的叫声。但那种难听的嘶吼声告诉她，身后不远处发出声响的这个活物，绝不是温顺可爱的物种。

紧接着她和警卫员身后不远处的树丛，开始由远及近发生剧烈的抖动。地面也开始伴随着规律的抖动。

这种突如起来的状况，让苏瑾不知所措的僵在了原地。

还是警卫员敏锐的察觉到了危险，一把拉住她肩膀的衣服，拖着她开始不要命的往前跑。

到部队的这半年时间，让苏瑾的体质有了很大的提升，但那是跟以前的她相比，和部队这些真正的军人还差得远呢，就更不要说师长的警卫员了。

“往陷阱这边跑！”

郑师长和秦连长也听到了动静，随即冲着两个人大喊，但他们语气中没有丝毫的担忧，有的只有无尽的兴奋和激动。

不明所以被拖着奋力奔跑的苏瑾，实在是太过好奇，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飞快的回了下头，看清了自己身后的活物。

一头，长相丑陋，满嘴獠牙的野猪。

卧槽！！！！！！！！

这是苏瑾看到野猪后唯一的反应。

他们俩是兴奋了，可是现在正在被野猪追的苏瑾可不这么觉得。野猪青面獠牙，满身刚毛。哪见过这种可怕物种的她顿时觉得自己有些腿软，如果不是警卫员拉着她，她怕是要一个跟头栽在地上了。

其实野猪距离苏瑾的距离并没有她觉得那么近，只是因为她太过害怕，加深了恐惧心理。

野猪最后当然是落入了高粱他们挖的陷阱里。至于苏瑾，野猪掉进坑里后，她一屁股便坐到了边上，愣是半天没缓过来，也不知道是吓得还是跑断腿累的。

叫来了一帮人将野猪捆好拉回了九连，郑师长也不知道是不是见到肉太兴奋了，来了兴致准备亲自杀猪。

苏瑾刚稍微缓过来一点，可看不得这种血腥的画面，赶忙找了个理由溜走了。

偌大的地方，除了哨兵基本全连都坐不住，都跑过去看热闹了，一个个的眼中全是看到肉的兴奋劲儿。

苏瑾随便溜达，也没注意自己溜达到了什么地方。直到瞅见了远处在晾衣服的顾一野，才发现自己居然都走到他们寝室附近了。

她真的不是女变态，真的不是啊。

苏瑾转身遮脸想赶紧离开，可你越不想干什么，老天爷就偏对着你干。

顾一野好巧不巧就在这个时候晾完了衣服，起身回头，苏瑾鬼鬼祟祟的身影被他抓个正着。

“苏瑾？”

苏瑾捂着脸装作听不见，脚步一点点加快。

“苏瑾？你干什么呢？怎么还捂着脸？”

“哎呀，我不是。”

“不是什么啊？”顾一野大长腿一抬，几步就追上了苏瑾，挡在她身前。

人都挡在她面前了，苏瑾放弃挣扎，拿下了挡住脸的手。

“顾一野，你叫我干什么啊，我得赶紧离开这里，不然一会被人看见该说我是女变态了，快起开，别挡我道。”

“噗嗤，女变态？当初你进我宿舍的时候好像也没想这些吧？”

“那怎么能一样，那次是你生病。”

“你不用这么紧张，都没人，他们全都跑去看野猪了，整个宿舍区域就剩我一个人了。”

“唉唉，那也不行，我还是得赶快离开这，不然被人看到我的形象就都没了。”

苏瑾倒腾小碎步，随便找了个方向就开始冲。

顾一野看了眼方向，手比嘴快，直接揪住了她的后衣领。

“呀呀呀！顾一野，你干嘛！”

本来已经准备好冲刺的苏瑾，突然被衣领锁喉，一口气没上来，险些交代在这。她今天是怎么了？到处被人揪住衣服。

“松，松手，快松开，顾一野！”

顾一野看到苏瑾整张脸都己经涨成了猪血色，赶紧松手，靠近查看她的状态。

“咳咳咳额……顾一野，什么仇什么怨？要杀我灭口？”

苏瑾咳嗽了几下，脸色缓了过来，只是眼中生理性的泪水还含在眼眶中，楚楚可怜的模样让顾一野觉得自己的罪过又大了几分。

“对不起，我下手太重了，我和你道歉，但是你别乱跑，那边是澡堂，你要是就这么跑过去了，我觉得你下辈子的形象可能也要没了。”

看着苏瑾一会红一会黑一会紫的脸色，这次顾一野学精了，巧妙的跳过这个话题。

“你要去哪？我带你过去吧，省的你老是乱跑。”

“也没什么地方要去，就是随便转转，杀猪我是不看，我和它只适合在餐桌上相见。”

“怕见血？”

“开玩笑，我来这边之前，每学期放假都会去医院做义工的，怎么可能怕血？小瞧我！”

“你以后想学医？”

“不，不想。”

“为什么？”苏瑾明显懂得很多医学知识，顾一野以为她和自己一样，是为了将来而提前自学的。所以苏瑾的否定，令他很意外。

“既然你问了，我给你偷偷说一个秘密，我可谁都没告诉过哦。我啊，准备要做一件大事。学医救死扶伤固然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也是我志不在此，而且我更希望将来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帮助更多的人，这是学医无法办到的。如果有一天我成功了，我能帮助的人，少说成百上千，多说不计其数，怎么算都是这样划算的多。”

“这么远大的目标？”

“哪里哪里，和你比起来我这才算小目标吧？”苏瑾歪着脑袋，了然的看着顾一野。

“你又知道了？”

“你可不要小瞧了我，军事理论我可能没你知道的多，可你之前的提过的强军还有鲇鱼效应我绝对了解。相信不久的将来你一定可以实现它们。”

“也就你这么相信我可以。”顾一野有些丧气，这让苏瑾很意外。但转念一想，顾一野和她不一样，是真正只有十八岁的少年，又没有她这样的金手指站可以站在上帝角度看待事情。会自我怀疑，会迷茫灰心都是情理之中。毕竟这个年代，能有他这般如此清醒头脑和理念的人，并不多。也不是说别人都是无知，愚昧的。只是这个时代的局限性，让大多数人的思想，束缚在了一个很小的圈子里，无法跳脱出去纵览全局。

“对了，这次我和高粱的事情…师长说要怎么处理了吗？”回想起自己和高粱因为误抓家猪的事情被关禁闭，虽然现在他被放了出来，可高粱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回想起自己当时无数次的挣扎，和最后自己幻想中与父亲的隔空对话。顾一野不后悔自己的决定，但是他对高粱的担忧也丝毫不少。

“你和高粱？这里面还有你的事情？”从苏瑾听说这件事，从头到尾的传言中，无论是关禁闭还是等待处理，似乎都只有高粱一个人被提及。现在顾一野说这里面还有他的事情，苏瑾有些蒙了。

“挖陷阱的确是高粱的提议，可我也确实没有反对，后面的事情也是和他一起。宋股长来调查的时候，高粱却一口咬定，将所有的事情都揽了下来。”

“啊？他这是干嘛？”

“我不知道，或许，是怕这件事情牵扯到更多的人吧，索性他就牺牲自己。”

“可是这不是逞英雄，讲义气的时候吧，他这样做，很有可能是要被处分甚至会要求他离开部队的。他到底在想什么啊。”

“其实，有的时候，我还挺羡慕他的。”

“你？羡慕他？顾一野你没发烧吧？他那叫傻，叫缺心眼，你可别学！一个人干蠢事可能还有救，你俩要是一起犯蠢，那可就没人能救你们了。”

“可是，他能做的，我却不能，也不敢。光是这么想想，我都觉得自己很懦弱。”低头垂下眼眸，顾一野自嘲的笑笑。

“不，你可以说高粱勇敢，但你说自己懦弱，这点我不同意。”苏瑾突然讲身体挡在顾一野面前，仰着头。直到顾一野不解的望向她，才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的诉说着她对这件事的清醒认知。

“高粱为了让你，让你们身上不要沾染这个污点，独自揽下所有的过错，这的确需要不同于常人的勇气。从情感的角度出发，他牺牲自己，保全了别人，看起来确实很伟大，可这样做，真的对吗？与他相反，只是说出事实真相的你，难道就错了吗？而且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大家都觉得高粱这样不讲真相的义气行为是正确的，纷纷效仿。那一切的规则，原则，还有什么意义？如果所有人都无视原则，规矩，都只从自己认为正确出发点做事，这个社会会变成什么样子？还有任何秩序可言吗？”

“高粱的作为，我只能说在情感上理解，但却不能认同。毕竟很多事情，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撒谎就是撒谎，绝不可以因为他是善意的谎言，就将其歪曲成对的。”

“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不相信你会不明白。顾一野，到底是什么，影响了你的是非和判断？是其他人的不理解？众人的偏心？因为你的优秀，反而成为了他们攻击你，甚至歪曲事实的原罪是吗？”

“只因你的出身，你父亲，所以他们理所当然的觉得你就该比他优秀，谁让你站的高。高粱来当兵就是孤注一掷，没有退路，而你就可以犯错，反正你那么优秀，履历上就算有黑点也不要紧。反正你可以走的路很多，这条不行还可以换一条。是不是很多人理所应当的这么认为？顾一野！你千万不可以这么想！知不知道！”

“人生的道路，永远都只有一条，你的每一个选择，都关系到你今后的命运。没有任何取舍，是毫无意义的，谁都没有机会读档重来。那些说风凉话的人，就是赤裸裸的嫉妒，嫉妒你比他们优秀，还比他们努力！什么优秀有罪论，就是狗屁！”苏瑾自己说着说着，越来越激动，越说越生气，最后竟直接举起了自己的小拳头，在空中使劲挥了挥，仿佛下一颗就要对着空气打一架。

她说的道理，顾一野怎么可能不明白。可身处在这种大环境中，当你身边所有人都在指责，说你是错的时候，真的让人很难不产生自我怀疑。

但这一刻，顾一野看着苏瑾咬牙切齿的模样，他突然就有些释怀了。

他想要实现的目标，无论通向终点的这条路有多难，有多孤独，他都会坚定不移的走下去的。况且现在，除了父亲，还有人是认同他的，不是吗？其他人不理解他又怎么样，他也不需要，人生在世本就知己难寻，有个人能懂他所想，他还有什么不知足呢？

一只萦绕在顾一野心中的阴云，就这样被苏瑾这股暖阳吹散了。

“苏瑾，你刚刚看到院子里那只野猫了吗？”

苏瑾还在气头上，被顾一野一打岔，脑子有些转不过来，歪着脖子眨眨眼睛，脸上直白的写着一个大大的问号。

“你现在这幅张牙舞爪的模样和它哈我们的时候一摸一样。”

“……”

“顾一野！绝交吧！”自己说了那么话，结果顾一野这货，竟然说她像野猫？这苏瑾能忍？鼓着腮帮子再次被气成了小河豚，抬起手掌，用尽力气拍了他一把，随后气呼呼的跑了。

到了饭点，所有人都开心的在食堂里吃着新鲜的猪肉，苏瑾却没进去。而是一个人独自坐在食堂外面不远处的小花坛边。

那野猪的狰狞的模样一直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再加上她刚刚气都被顾一野气饱了，便索性不要进去给自己添堵。

一个人坐在离食堂不远处的台阶上，和食堂内的整整齐齐不同，外面整个庭院里只有苏瑾自己。为了打发掉这些时间，苏瑾翻找出了手里的笔记本，拿起笔开始作画，至于画的是什么？自然是能让她解气的东西。

白色的纸张，上面画着一个穿着军装的Q版小老虎，不过小老虎的表情却是哭唧唧，头上还顶着好几个大包。

顾一野隔着窗户，只能远远的看到苏瑾的身影，本来他还想着趁这个时间和她道个歉，为此特意厚着脸皮在自己旁边给她留了座位。可如今看来，他只能今晚写信了，就是不知道等送到之前苏瑾是不是都不准备搭理他了。

苏瑾在外边越画越起劲，顾一野化身的这只小老虎，可被她虐惨了，满头大包惨兮兮的嘤嘤嘤。边画边脑补了一下真人版的画面，可把苏瑾逗得乐开了花，连江南征来了她都没注意到。

被师长点名留下吃饭的江南征坐到了顾一野为苏瑾预留的位置上。许久不曾见面的顾一野和江南征两个人，意外变得疏离客套了许多。两个人不光视线不在对方身上，连思绪都各自放在了其他地方。江南征是一个劲悄悄偷看郑师长，顾一野则是眼睛是不是的向窗外瞟。搞得同桌的高粱和秦连长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