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死亡时间

今天雨下得不大，犹如银线飘飞，缠缠绵绵，落在身上柔得不像话。

警车在路上高速行驶。喻初手上托着莫小静的日记本，谁也想不到，一个本该承载着女孩满满少女心的日记本会被人烙上诛心般的字句。

2020年9月21日。

姐姐今天一大早就不见了，姚老师告诉我，她去看医生了，我觉得有些奇怪，姐姐没生病呀。

没多久，院长带着姐姐回来了，她的眼睛很红，好像哭过。

我有点担心她。

2020年11月5日。

姐姐今天去参加全市的绘画比赛了，得去好几天。

绘画比赛，那是我从很小的时候就梦想参加的，但姐姐比我画得好，老师们替她报名了。

2020年11月10日。

绘画比赛的结果出来了，姐姐拿了一等奖，福利院的孩子都围在姐姐身边，她笑得很高兴，却唯独忘了我……

姐姐偷偷告诉我，她比赛时画的那幅画就是我们十三岁生日时在相思丘一起画的那幅画。相思丘是我们一起取的名字，那天我们在小丘上看落日。

那天晚上，我哭了，那是我们当年携手一起完成的画作，为什么被簇拥的只有她？

2021年7月17日。

今天，我打算和乔越表白，已经喜欢他很久了。

但他的那句“我喜欢你”却是对莫小宁说的，我躲进了画室里，想起刚才偷听到的话，我哭了。

明明我和她长得一样，为什么你喜欢的是她？

我忽然不想要姐姐了……

——

“这是我的生日，也是你的生日，我们要一起过。”

“你不是想要礼物吗？”

“但我给你准备了。”

莫小宁的耳边萦绕着那天她亲口对莫小静说的话，痛苦的回忆毫不留情地撕扯着她的头皮，心底的钝痛感让她窒息。

“是你要杀我的。”她淡淡道，声音小得犹如耳边的呓语。

“跟我来，我带你去看礼物。”

莫小宁带着莫小静进入了那片小树林，她们心中早已预料到，她们姐妹情深的戏码将在那一天演绎殆尽……

“叮叮”，突如其来的短信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手机投射出来的惨白的光芒将莫小宁脸上的轮廓勾勒出来。

那张脸不再无辜稚嫩。

莫小宁收了手机，冒着细丝般的雨冲进了小树林。

——

“徐佳佳的尸体是在9月15日在京岭小区找到的？”喻初翻看着调查报告。

“嗯，据莫小静尸体的解剖情况来看，初步判断莫小静的死亡时间是在9月15日中午十二点到一点之间。”顾临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气。

“尸体是在十六号被福利院的老师发现。”刘易阳插了一句。

“死亡时间太近了，两起案件看似有联系，但莫小宁的暴露直接推翻了连环杀人的猜测。”顾临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现在毫无头绪的是徐佳佳这个案件。”

“9月15日找到，验尸报告出来那天判断死亡时间在四十八小时以内。”喻初的手摩挲着报告，“做一个大范围的猜测，徐佳佳的死亡时间基本可以锁定在9月13日。”

“9月13……”喻初小声地重复了一遍这个日期，轻轻阖上了眼睛，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今天是9月21？”

二人共享着一份调查报告，贴的极近，顾临敏锐地捕捉到了喻初的喃喃自语：“你发现什么了？”

带有磁性的沉重的嗓音似乎波动着喻初的神经，使他猝然睁开了眼睛。

顾临的声音不大，但在喻初的耳边好像被无限放大：“没。”

这个字几乎是脱口而出。

顾临眨了眨眼，没再问什么。

车子还处在高速行驶的状态，车身与空气摩擦发出的破风之声不绝于耳，这些细小的声音在喻初的耳边被放大。

捏着调查报告的手指变得发白，喻初脸上却神情不变。

“莫小静的死或许只是一个插曲。”

闻言，顾临叹了口气。

自认倒霉的院长再次迎来了两位警官的造访，院长摸着近日来严重掉发逐渐形成的地中海，顶着个营业假笑将他们请进了福利院。

院长那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让刘易阳毫不怀疑，他一定在心里头把他们的祖宗十八代无一例外地问候了一遍。

“来来来，顾警官，坐坐坐，我去给你们端茶……”

“莫小宁呢？”顾临一间屋就劈头盖脸问重点，给院长来了个猝不及防。

“这……小宁？她不是——啊，你说小静是吧，她今天一大早到林子里去了，现在还没回来呢！唉唉——警官，你去哪？”

顾临二话不说转头往小树林走去，没有给院长丝毫反应的机会。

——

“唉唉——陈局陈局，提取出来了，徐佳佳……徐佳佳手机里的信息……提取出来了。”谢小峰抱着笔记本电脑冲进了陈局的办公室，喘着气满脸骄傲的将笔记本电脑放到了陈局的眼前。

笔记本电脑荧幕上赫然出现了个“正在缓冲”，正中间的圈圈正玩命旋转。

陈局：“……”

“不对啊，刚才还好好的。”谢小峰一把夺过电脑，“怎么回事？它怎么出不来？”

陈局正要开口赶人，电话就响了起来，一眼扫过屏幕上“顾临”两个字，立马按了接听键。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时不时传来陈局的一声应答和谢小峰同电脑硬刚时咬牙切齿的骂娘声。

片刻后，陈局挂了电话，手抵着额头传出了无力的叹息声。

“陈局，谁啊这是，电话一挂叹成这样。”谢小峰分出了一些精力往陈世阳那一瞥。

“现在马上去集中警力前往青城福利院，进行全面封锁。顾临来电话——”陈世阳起身，将谢小峰的笔记本电脑“啪”地一声合上，无力开口：

“莫小宁死了。”

——

“怎么回事？在这种非常时期一个姑娘往死过人的地方跑你怎么不拦着？！”顾临完全失去了耐心，对着院长大吼起来。

院长哭丧着脸，硬是把眼泪憋了回去：“警……警官，我……我也不知道会……会这样啊！”

“顾队，算了，先处理尸体要紧。”刘易阳看不下去，他上司发火他见识过的，不仅他见识过，整个刑侦部队可都挨过他劈头盖脸的痛骂。

几天前莫小静留下来的血迹已经被雨水冲刷得差不多了，现场早在几天前就已经被围了起来，但现下围不围好像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

前几天躺着莫小静的树上绕着一条白绫，已经被污泥染得混黄，白绫不自然地下垂，白绫的另一头，吊着莫小宁的脑袋。

莫小宁的身体自然下垂，衣冠凌乱，没有一丝血迹，看样子脖颈应该已经断裂，那双眼睛永远地阖上了。

顾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咽下了那口气，转头看见喻初站在莫小宁五米处，微仰着头，目光落在了莫小宁煞白的脸上，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

而顾临没有看到的是喻初紧紧握住的拳头。

“现场没有发现任何线索，福利院里的孩子都说没有看到有什么可疑的人进入树林，院长也说除了莫小宁之外没有在看到任何人进入树林。”刘易阳正拿着本子做笔录。

一旁的院长还没有从这件事中走出来，瞪大眼睛一脸的诧异：“你说什么——那天死的是小静？！这……这才是小宁？！怎么可能？！”

“唉，查到这，没想到就是两姐妹自相残杀，现在看来，莫小宁就剩下畏罪自尽一种可能了。”刘易阳停下了手中的笔。

“小刘！”顾临叫住了刘易阳，“把那天蹲门口偷听的小子带回去，他一定知道什么。”

“得令。”说着便拽着院长出了树林。

公安局派出的警队到达了现场，火速将那块地方围了起来。

“把莫小宁的尸体送去解剖化验，任何细节都不能放过。”侦查队队长邵姜正吩咐着一个小个子队员。

小个子队员应了一声，抬着莫小宁的尸体出了树林。

邵姜扭头走向了正在寻找线索的顾临，顾临缓缓起身，邵姜开口道：“畏罪自杀？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干出那么大的事，最后居然还是把自己吊死了，唉。”

“是不是畏罪自杀还得等调查结果出来，如果真的是他杀，莫小宁也需要我们为她申冤。”顾临望着远处开口。

邵姜没有说话，但顾临清楚地听到旁边这人从喉间发出一声轻笑。

喻初的眼睛一刻不离的盯着那棵第二次收纳尸体的树，面部毫无波澜。

忽然察觉到有人走到了旁边，喻初垂下了眼皮，只听顾临轻声开口：“你刚才说的‘莫小静的死或许只是一个插曲’，这话什么意思？”

——

审讯室里，顾临和乔越面对面坐着，惨白的灯光投在了少年的脸上，显得苍白无力。

“你和莫小宁是什么关系？”顾临淡淡开口。

“我和她没有关系，只是普通朋友。”少年声音不大。

顾临用笔尖点了点审讯桌，看着乔越道：“看来她没答应你的表白啊。”

像是认清现实般，乔越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顾临见他没有说话，叹了口气：“莫小宁死了。”

少年“啪”的一声拍案而起，开口几乎吼了起来：“怎么可能？！昨晚我明明还……”

乔越的声音戛然而止，顾临挑了挑眉，死死盯着乔越的脸。

乔越在顾临的逼视下颤抖着坐了下来。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一句话使乔越浑身颤抖起来：“我……我……警官……”

“你喜欢莫小宁我们知道，现在我们需要你把你知道的事说出来，我们才能查出害死她们的凶手是谁。”顾临放缓了语气。

乔越默不作声地低下了头，半晌才开口：“我什么都不知道。”

顾临的手掐了掐眉心，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莫小宁已经死了，你不用害怕她会坐牢。哪怕是她还活着，只要是未满十八岁都被列在未成年人保护法的保护范围内。”顾临吐出一口气，看着乔越，“只有你把你知道的告诉我们，为我们提供线索，找出凶手，才能替她们申冤。”

沉默片刻，乔越呼出了一口气，像是妥协：“莫小静之前让我把小宁杀了。那天晚上，我们吵了一架，被躲在门后的小宁听到了。

“见我不肯服软，小静决定自己动手。在她们生日当天，小宁带着小静出去看礼物，从她们出门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小宁恐怕回不来了。

“为了不让她们怀疑，她们出门有一段时间后，我悄悄跟了出去，等到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说到这，乔越深吸了一口气，嘴唇微微颤抖着：“我不知道那躺的是小静，因为气不过，晚上我去找小静理论。”

那天，乔越将莫小宁领到了画室，莫小宁一脸淡漠，乔越压着怒气开口：“她是你杀的吧？”

“是。”莫小宁回答得干脆利落，“你不愿意动手，我来。”

那晚的记忆瞬间涌了上来，忍不住低声哭了起来。

“莫小静明知道你喜欢莫小宁，为什么还要你去动手？”斟酌片刻，顾临再次开口。

乔越调节了一下情绪，开口声音都在微微发颤：“我……我有把柄在她手上。”

“什么把柄？”

乔越看了一样顾临，认命般开口：“我……她看到我打了柯柯。”

审讯室外的人倒吸了一口冷气，顾临抬起头看向喻初，两人隔着玻璃遥相对视，顾临心下了然。

“那为什么柯柯会害怕莫小静？”

“她……是她威胁柯柯不准说出去，每次柯柯遇上莫小静都会绕着走，他很怕她。她抓住了我这个把柄，只要她把这件事捅到院长那去，我就完了。”

乔越说完举起手挠着头发，眼睛中的血丝清晰可见，因为恐惧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陈局在审讯室外叹了口气，这时谢小峰再次抱着笔记本电脑风风火火地跑来：“陈陈陈陈陈陈——陈局，我拿我的旺仔小馒头保证，这次一定没问题！！”

陈局往审讯室里看了一眼，顾临立马会意，出了审讯室。

“莫小宁这事太突然了，这下毫无线索，根本分不清是他杀还是畏罪自杀。”

“是他杀。”喻初忽然开口。

众人的目光投向了喻初，顾临皱起了眉：“你怎么知道？”

喻初沉默了一下才开口道：

“死亡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