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情深不知几许（上）

白景的前28年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穿剧，还是拿错剧本换了性别的那种。而他更不会想到，自己未来会为了一个男人，远走他乡，孑然一身。

乾隆五年，固伦敏慧长公主及笄，赐良田百亩，赐食邑千户。皇上更是在继位之初就在皇城边上选了一处五进的大宅子，匾额更是亲笔御赐。府内假山园景，皆按照公主的喜好布置。虽说满人不兴那些个汉人的旧礼，但是皇上依然为敏慧公主举行了盛大的及笄礼。由皇太后亲自主持，皇贵太妃为公主绾发加簪。二人共同抚育宁安长大，如今眼见襁褓中的奶娃娃长成如今明媚的模样，自是泪流不已。原本皇贵太妃的身子早就不行了，只是一直强撑着，就为了亲手为宁安加笄。如今心愿已了，便快速地枯萎了下去。

宁安伏在床头，由着床榻上的人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齐月宾看着眼前的女孩，一点点浸湿了眼眶。“如今长成大姑娘了，我还记得刚见着你时，那样小小的一团。乳娘抱着你，你就冲我笑，可把我高兴坏了。那时我就想，便是日后你要月亮星星，我也一定摘下来给你。”

“安安才不要什么月亮星星，安安只想要你和额娘都好好的，永远陪着安安。”

“咳咳.......又说胡话了。人这一辈子，哪有不生老病死的。我这副身子苟延残喘至今，已是老天的恩赐了。唯一的遗憾，便是不能亲眼看着你出嫁了。”

原本皇上和太后就一直在相看京中的儿郎，虽说仪欣不想那么早就将宁安嫁出去，但想着哪怕是定个亲也好，也算全了皇贵太妃的念想。只是这宁安在旁的事情上都是孝顺任由他们做主的，唯独在这婚事上，咬死了的不松口，选了数十个世家子弟、王亲贵族，愣是一个也看不上。仪欣提出让她先相看相看，培养一下感情，也不愿意。好在皇贵太妃也不愿意太逼迫她，便也罢了。

“我知道你现在不愿嫁人。那京城里的八旗子弟个个不学无术，只知道跑马斗鸡，遛鸟听曲儿，换了是我也看不上。女人这一生啊，最怕的就是嫁错人。你别急，慢慢挑，一定一定要选个心意相通的人才是。”

“那若是安安嫁不了这样的人呢。”

“若是没有，便是一生不嫁，又有何妨。宁缺，勿滥。”

宁安想到自己原来的世界里有这样一句话，“自己淋过雨，便想要为他人撑伞。”齐月宾为了家族，为了皇权嫁入深宫，万般不由自己。所以哪怕她那么希望亲眼看到自己出嫁，也不愿逼迫自己。择一心上人，白首不相离。这个愿望多么简单，又是多么的难。宁安的眼神望向窗外，她想，自己终究是要辜负她们了，因为自己心底的那个人，不仅嫁不了，更是见不得光，为世人难容。

乾隆五年的冬日，皇贵太妃没能熬过去。她去的那日天气很好，阳光和煦。宁安陪着她用完了早膳，还罕见的多用了一碟包子。早膳后，齐月宾就在床榻上看着书，宁安去盯着药。等到药好了端进来，看见齐月宾的嘴角含着笑，手上的书早就掉落在了地上，枕头边放着一枚玉玦，圆润光滑，一眼便知经常被主人握在手中把玩——那是昔年纯元皇后送她的生辰礼。这个被家族牺牲，被先皇无视，被先太后利用的女人，只有纯元皇后，对她付出真心给她温柔却毫无一丝利用之心。宁安抹了抹眼泪，将玉玦放入她的手心。或许端娘娘终于可以见到她心中的白月光了，希望来世你们真的做一对姐妹，弹琴吹笛，自在一生。

皇贵太妃的丧仪隆重无比，皇上加其谥号“端睿纯静皇贵太妃”，葬于泰陵，与先皇和先纯元皇后作伴。皇太后因着皇贵太妃去世，悲痛不已，逐渐的也不理事了，只是每日安心礼佛，除了节庆外亦不再外出。慢慢地，将自己活成了先太后的模样。好在，她还有惠太妃和谦太妃时常作伴。胧月和弘曕也时常陪着，总算不至于太过孤单。

养心殿里，弘历看着一幅幅画像，拉着慎郡王仔细挑选着。“嗯，这个齐泽朕看着倒是剑眉星目，气度不凡，就是不知人品如何。二十一叔，你对京城中这些子弟最熟，帮朕看看。”

“这太后娘娘不是都说暂时不选了，皇上您这又是闹哪出。”慎郡王一边嘟囔着，一边拿过画像和一旁的卷宗，那上面详细记载了画像上人的年龄、身高、身份，还有平时的爱好，家中人口情况，阿玛的职位和经济状况。“这上面不都写的很清楚了，皇上您还需要臣说些什么？”

“这些呈上来的东西自然是都挑好的说，其中多少水分朕还能不清楚？这驸马关系到宁安未来的一生幸福，朕当然要慎之又慎！唉，皇额娘是舍不得宁安，皇贵太妃是不愿意逼迫宁安，可这驸马是早晚都得选的啊。好儿郎就那些，要是等两年怕是都被人抢先定了。朕现在先替她看好，也好跟人家里透个风，让他们先别着急定亲。等宁安过两年想嫁人了，直接嫁就行了，岂不美哉！”

慎郡王听的直摇头，虽说名义上他是皇上的小叔叔，但两人年纪相仿，又都爱诗词书画，私下里说话倒也随意些。“哎呀，臣看皇上选秀的时候都没有给公主选驸马认真！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皇上要嫁呢~”

这话音刚落，弘历那边就“啪”的一掌打了下来。“混账话说的！你是真不怕朕治你罪啊~”

“皇上您赶紧治罪，最好是让臣在府里禁足个十天半个月的。这玉娆都跟我闹了，说是我天天不着家，都不陪她。”

“你倒是想的美！”

兜兜转转，最终允禧还是和甄玉娆在一起了。甄府的落败让小姑娘尝尽了人情冷暖，她迅速的成长起来，照顾年迈的母亲，操持全家的事务。没了流放宁古塔的磋磨，这一世的戾气也少了许多，不再那样咄咄逼人，但依旧独立而坚韧。甄家翻案，父亲得以归家；新帝登基，大赦天下，甄府当年被查抄没收的家产也还了回来，甄玉娆也不必再日日出门摆摊来维持生计。她本不愿再嫁人，只想孝敬双亲，常伴膝下。可谁知上元灯会上一眼万年，甄玉娆钦佩其出手相助老人孤女，仗义执言；允禧对这个不畏强权，心胸坦荡的女子心生爱慕。两人相谈胜欢，互为知己。允禧受十七爷影响，本就只愿一生一世一双人，如今得到玉娆，更是如获至宝。原以为甄家破落，皇上定是不准，可皇太后知道他要求娶的是甄家小姐后，竟亲下懿旨，宣甄家母女入宫。在看见玉娆后，只是深深叹了一句“因果循环，都是命啊”。又赏了许多东西，第二日赐婚的旨意便到了府上。如今他与玉娆成亲两载，育有一女，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了。

“皇上，不好了，公主和太后娘娘在寿康宫吵起来了！”

“什么！？”

弘历与允禧对视一眼，后者极有眼色的退了下去。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人家家里内部的事，自己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最好。

而这头的弘历几乎要把抬御撵的太监催出火星子来了，待到寿康宫门口，只见木枝守在殿外，便再无旁人。弘历制止了木枝行礼，抬腿便要踏入殿内，却见木枝挡在身前。“皇上请留步，太后有旨，任何人不得入内。包括您。”

“你说什么？！”

少年天子眉宇阴郁，先前的担心忧虑此刻全部化成了怒火。“若朕执意要进去呢。”

“皇上息怒。皇上是天子，奴婢自是不敢阻拦。可是太后的旨意如此，奴婢不得不从。若是皇上执意入内，奴婢只好螳臂当车，求皇上赐死。如此，皇上自可畅通无阻。”

木枝说这话时一直是低着头的，看上去无比谦卑。弘历气急，却又实在无可奈何。且不说木枝一直跟在太后身边侍奉十余年，如今更是寿康宫的掌事姑姑，单说以前自己还是个孩童时，木枝也是对自己多有照顾。于情于理，弘历也不可能对她如何。

“姑姑请起吧，朕不进去便是了。若是朕真的罚了你，皇额娘还不知道该如何恼朕。既然皇额娘有话要说，那朕就在偏殿等着。”

弘历识趣，木枝也是松了一口气。今日公主一来便屏退了所有伺候的人，连自己也只能守在屋外。不一会便和太后发生了争执，吵的不可开交。自己服侍太后这些年，从没有见过太后如此失态，也没见过公主惹太后生气过。也不知今日到底是为了何事。木枝担忧的望向内殿，只希望有什么话能够好好说，可别再吵了。

寿康宫内，仪欣用手撑着桌子，整个人瘫坐在一旁。宁安跪在下方，忐忑地望向自己的皇额娘。自她来到这个世界，见到的第一人便是仪欣，更是给了自己从未有过的母爱和家的温暖，若不是走投无路，她也不想将自己龌龊的心思放到阳光下，看见皇额娘失望的眼神。

“你是何时，有了这样的心思。”仪欣慢慢的找回理智，颤抖着问到。

“儿臣不知。只是发现时，已然是泥足深陷，难以自拔了。”

仪欣真的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她原本只是想着，既然弘历将来定然是要做皇帝的，那么让宁安多多与他相处培养感情百利而无一害，日后也能得到庇佑。可，可她想的是兄妹情深，不是不伦啊！这个死丫头，真是造孽啊！

“你可知道，你的这份心思，就算不被外人知道，就算是被你皇兄发现，哀家也保不住你！”

“儿臣正是知道，所以才来求皇额娘！只要皇额娘同意儿臣出家修行，远离这紫禁城，就不会有人知道。皇兄也可保住一世英名，皇额娘也不用两难。儿臣，亦不用每日承受着痛苦。”

她何尝不知道自己的心思天理难存，莫说是在古代了，便是现代社会，也是难容于世的。可是情之一字，谁又能控制的住呢。本以为可以自欺欺人一辈子，可如今要选驸马了，才发现有些事不是你想，便可以做到的。曾经刚穿过来时梦想着抱好大腿，日后嫁个好拿捏的，再找一屋子美人伺候。金玉满堂，富贵荣华。如今曾经的梦想即将成真，自己却是拼了命的也不想要了。

“皇额娘，额娘，娘！”宁安带着哭音喊着，喊的仪欣心里疼。这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儿，是她一点点娇养长大的孩子，是险些溺毙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心头肉......溺毙，难不成，这孩子是从那时........仪欣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若不是当年自己太过自信，也不会被皇后设下这个局，要是宁安不曾落水，就不会被弘历救上来，也就不会........“安安，皇额娘不催你，你再多看看。这世间男儿众多，你总能找到自己喜欢的。如今你只是，只是见得少了，所以才会分不清你对你皇兄的感情，或许，等你见得多了，就知道那只是兄妹之情，并非男女之爱。你.....你再看看？”

仪欣说到后面已是容色戚戚，宁安也不忍心，她多想答应皇额娘啊，只是她真的办不到。“端娘娘曾与儿臣说过，若是寻不到想嫁之人，宁可终身不嫁，也不要日后后悔。皇额娘让儿臣再多看看，可是除了他，儿臣谁也不想嫁。爱情便是这般不讲道理，爱上了，便再看不进旁人。皇额娘您不明白，是因为您从来不曾爱过任何人。”

爱？她自重生那一刻就没有想过情爱之事。先皇于她而言，不过是个向上爬的得手工具。为了自己的地位，为了富察氏一族的荣耀，为了不辜负重活一世的机缘，她可以投其所好，可以扮作深爱着先皇的模样。先皇喜欢她什么样子，她就可以装成什么样子。事实证明，她成功了。而且她也从不觉得委屈，自己如今贵为太后，一人之下，权力地位，家族荣耀，还有皇帝的孝顺，这些东西，是爱情比不上的。甄嬛倒是追逐爱情了，可是她却只能隐姓埋名，远遁巴蜀苦寒之地。父母姊妹在京城受苦，若非自己帮忙，玉娆与允禧便是再相爱也嫁不进慎郡王府。这些，都是甄嬛的爱情所不能带给她的。可如今自己的女儿问她，明白爱情吗。或许，真的是自己不懂她。或许，自己应当成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