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山水迢迢路遥遥

才用过早膳，小顺子跑过来说学士府的下人刚来过。尔康已经控制住了情绪，邀他去学士府相见。小燕子一听也要跟着去。永琪无奈，遂嘱托小顺子备好马车，两人一同前去。

学士府前早有门丁守着，两人穿过画廊往里走时，不由得感概，从前每次来时，尔康和尔泰总在这画廊等着，兄弟俩不是在探讨经义就是在下棋；后来尔泰跟着赛娅回了西藏，便只有尔康，每次见他一作揖，笑眯眯的问道“呦，五阿哥吉祥”。有时小燕子跟着来，他总要与小燕子呛上两句，一句“什么风把咱们五福晋吹来了，寒舍真是蓬荜生辉”便惹得小燕子总要拳头相向，然后一众人便笑着往屋内走去。而现如今，冷冷清清。

福伦和福晋都守在卧房，瞧见他们来了，赶忙行礼。吓得永琪赶紧搀起来“福大人，您是长辈何必行此大礼”

福伦和福晋却是规规矩矩行了礼“昨日太和殿上多亏了五阿哥，此等恩情，福家没齿难忘。再者说，从前紫薇格格算得上我们家未过门的媳妇儿，我称句老也便罢了，如今怎么敢”

话未说完，便听见里间屋传来瓷碗破裂的声音，福伦长叹一口气，“拜托五阿哥和五福晋了”

永琪和小燕子回了一礼，两人便进屋去看尔康。地上是刚刚打碎的药碗，他已经平静了很多，卧躺在床上眼神空洞。

永琪唤了一句“尔康”便已经哽咽，小燕子未上前，俯身捡起了刚刚的碎片，一个不留神滑破了手，口子不小，流血却不多。尔康这才眼神聚了焦，呆呆的说了句“小燕子，谢谢你”

他已经知道了小燕子和晴儿为此付出的努力，心里十分感动这些生死之交对他们的真心。可饶是能言善辩如他，此时也说不出太多感谢的话。

永琪握住他的手，“我把紫薇的琴给你带来了。她走的急，连封信都没留下来。这琴你且留着当个念想。”

尔康没说话，他知道，紫薇其实和他做过告别的。

那日他本是在山下驻防，忽听山上传来一阵琴声，向上望去，是一位穿着红色蒙古服装的姑娘，一边弹一边唱

山也迢迢，水也迢迢。山水迢迢路遥遥

盼过昨宵，又盼今朝。盼来盼去魂也消

他下意识觉得这是紫薇，可想着这是在天山，唱歌的又是位蒙古姑娘，便自顾自嘲笑自己，一定是想紫薇想出了幻觉。如今想来才明白，那是紫薇在向他告别，在遥遥的站在天山之巅，祝他安好。

“永琪，昨日八阿哥来过”尔康轻飘飘的说出这句话，似在观察永琪的反应。

他没什么反应，略一抿嘴，一笑置之，坦诚地迎向他的目光，“我们早该想到的不是吗？”

是啊，早该想到的。他与紫薇其实根本就不可能顺利成婚。如今永琪是皇子中最具实力的，但是由于没有母家朝中助力很少，也正是因此乾隆才偏爱了他几分，把他养在了老佛爷身边。可这些年过去，眼看五阿哥愈发有作为，老佛爷的宝明晃晃的压在了永琪这里，娶的小燕子摇身一变成了西林家的嫡长女，又与紫薇姐妹情深，一旦紫薇嫁去福家，以他们几个的关系，也就意味着福家彻底站队五阿哥。这对本就不受圣宠但却家族背景极强的八阿哥来说，简直是致命打击。其实，从小燕子诞下皇长孙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打破了，朝中的风很明显的刮向了景阳宫。

所以从嘉妃的角度来看，她绝对不能让让紫薇嫁给福尔康。其实从乾隆的角度看何尝不是呢，他要让福家目前稳稳当当的归为令妃一派，削弱永琪的势力。才能稳固自己的无上地位。

小燕子瞧这两个人跟打哑谜似的你来我往，不禁奇道“你们这左一句右一句的什么意思呀”

永琪看着天真的妻子，刻意忽视了尔康的暗示，直接道“尔康，我只问你，如果有一天紫薇回来，但却早已不是完璧之身，你还愿意接受她吗？”

“他敢不！”

“当然！我对紫薇的爱怎会在乎这些”

小燕子和尔康的声音同时响起，永琪赞许的点点头，“那我们便等下去吧。来年丰收国库充足，你我请战准格尔，踏平蒙古，迎紫薇回京。小燕子说的对，我们爱新觉罗家的子孙，不需要靠一个姑娘”

尔康眼前一亮，就要跪下行礼，被永琪和小燕子赶忙拦住，只道他好好休息便是。又说了几句有的没的，两人便告辞。

从学士府出来的时候，差不多快到午膳的时间，永琪让小顺子驾着马车先行回宫，两人骑着马在宫外转悠。从菜市口逛到前门，又逛到宣武门，二月的天黑的早，瞧见他还没有回宫的意思，小燕子不由得问道“你在这转悠半天了，怎么还不回去吗？韵果儿和龙井一定想我们了”

永琪拥着她，感受着久违的温暖，晚霞映在不远处的湖面上，马儿缓慢的行着，有三三两两的行人走过，均是一幅恬然的样子，他长舒一口气，“你以前不是最讨厌回宫的吗？每次不到天黑哪里舍得回去”

“以前啊，好像是诶。以前我总觉得，我只是误打误撞飞进了皇宫，总有一天我要再飞出去的。后来我与你成婚，又有了韵果儿和龙井，便真真正正把景阳宫当家了。”

说实话，听到这话时他感动极了，从前总担心她一气之下便要跑出去，又愧疚于自己把她困在了这座宫城里，但又迟疑道“小燕子，如果有一天，我们必须要离开这座皇城才能生存，你会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小燕子很明显没有反应过来，“啊，要离开，那就没法吃山青做的红豆沙，看水碧舞剑了，也没法听云飘的话本子。但是，唔，只要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去哪里都可以”

永琪突然便觉得开心了许多，是啊，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只要她、韵果儿、龙井都好好的，宫里宫外，天大地大，哪里不是家呢。

乾隆二十八年的春天如约而至，龙井的身子还是弱，三天咳嗽两天发烧的，不过随着天气变暖已经好了很多。漱芳斋彻底的空了下来，尔康已经恢复了御前侍卫的职位，除了偶尔家宴上有人提起曾经有位才华横溢的紫薇格格，这位从民间来的格格似乎已经成了过往时光里的一粒尘埃。

老佛爷开始为晴儿盘算起了婚事，见她弃琵琶而吹箫，不由奇道“你小时候不是最不喜欢这些东西的吗？我记得永琪有段时间喜爱笛子，你日日要骂他一通，吹的什么呕哑嘲哳之音，气的永琪要去扯你琵琶的弦”

晴儿和永琪听了都觉得有些好笑，倒是小燕子好奇的问道“真的呀？晴儿没想到你小时候也这么的活泼”说罢又看看永琪“我到不知道他会吹笛子”

“这不是被晴格格骂怕了半途而废了嘛”永琪也笑到，回想起幼时的往事不禁莞尔。

“不过这箫倒是一把好箫，看着有几分眼熟”小燕子立到晴儿身边，想拿去好好看一看，谁知晴儿却宝贝个什么似的不肯给她，她一撇嘴“好晴儿，你便给我看看吧”

老佛爷的目光也被她俩给吸引到箫上，也赞道“好箫，晴儿你怎么得来的”

她一时愣住，总不能直说是萧剑赠的，支支吾吾不肯说。永琪见状便知道了实情，于是笑道“是孙儿给她的，前不久她说琵琶弹的没了兴趣，孙儿便给她寻了把箫来”晴儿向他投去感谢之意，也顺着道“只是怕我的五嫂嫂知道了，也要求着五哥再寻一把，那景阳宫可日日热闹了”

“好你个晴儿，也来笑我”小燕子气恼的去挠晴儿的痒痒，被她躲开，又看到老佛爷也是开怀大笑的样子，便偎到老佛爷身边“能让奶奶开怀一笑，被你们取笑便取笑吧”

老佛爷笑的慈祥，永琪却是心里一惊，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小燕子说出这样一句话。说实话，他有点搞不清小燕子现在的想法，凭他的了解，紫薇的这场变故不可能对她没有影响，即使她一向心胸开阔。事实也证明，她比之前其实安静了许多，有时他悄声进门总会看见她一个人抱着龙井望着北方，夜里熟睡时，也总喜欢偎在他怀里，找一个安全又舒适的姿势。但这段时间以来，她好像依然是皇阿玛但开心果，现在甚至还能承欢于太后膝下，这不太像她这个嫉恶如仇的小燕子会能忍下的。

他的小燕子，究竟是真的放下了紫薇继续快快乐乐的过日子，还是也学会了隐忍与沉默，甚至是伪装呢？

察觉到永琪的失神，小燕子蹭一下跑到永琪身旁，大大的眼睛灵动鲜活，他轻笑着摇摇头，笑自己多心。即使她变了又怎样，都是他最爱的妻子。

老佛爷没忽视这夫妻俩的眼波流转，打趣了两人后又叹息道“哀家最疼的，就是你和晴儿。如今你已经儿女双全，晴儿还是无所着落。”三人一听就头皮发麻，这老太太其实脾气也还好，就是总爱有事没事提起来晴儿和尔康的婚事，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干脆保持沉默。

“别以为不说话哀家就不知道你们心里想什么！永琪，你当时猴急的恨不得在我跟前跪上一天也要求哀家不取消指婚，怎么就不能为你妹妹多考虑些呢。尔康虽然心里没有她，但至少知根知底，也是有些感情在的。”她叹了口气又说道“你不愿再娶，哀家不愿再与你们折腾了。可是哀家和你皇阿玛的期望你不知道吗？晴儿嫁了尔康，福家便为你所用，再加上西林家、钮钴禄氏，你才能和永璇相抗衡，你的胜算才大些。”

三人听到一半就赶忙跪下，永琪拱手道“老佛爷，您这话说的过早了些。皇阿玛春秋正盛”

话未说完老佛爷便已经打断“你皇阿玛已经53岁了！又不是个爱惜身体的主。哀家必须要为大清基业打算。永琪啊，你们几个孩子已经够让我们操心的了，万事万物不可能事事顺心，你小时候都明白的道理，怎么大了反而不明白了？”

怎么大了反而不明白了？怎么会不明白呢，这场惊心动魄里已经搭上了紫薇的爱情，不能再搭上晴儿的。永琪刚想开口便听见小燕子直言道“哈？难道天下要靠女人来治，那这皇帝当的也太憋屈了”永琪也接道“老佛爷，小燕子说的对。当国者，一为德，二为才。皇阿玛若有意让我接这天下，我便得有接下的能力。若是连几位大臣家族，都要靠联姻来稳固，那又如何治万民呢。况且，得民心者得天下，小燕子是民间格格，身后是最大的靠山——百姓。我握着这个优势，还怕什么八阿哥呢”

老佛爷依旧沉默，似是听进去了些，又像是不想再争论，只说了一句“大位不大位的哀家不愿管，但是晴儿的婚事哀家还是做得了主的。指婚，板上钉钉！”

小燕子一听就要跳起来，晴儿拼命拉着她，小燕子反手晃着她的手“晴儿，你说句话呀”。再去看永琪，也是静静站着若有所思，似乎是察觉到小燕子的目光，抬起头示意她不要冲动，凝眉看了晴儿一眼，若有若无的叹了口气，拱手道“老佛爷既然心意已定，那也不用着急。尔康这个时候正是思念紫薇最深的时候，晴儿嫁过去必定要受不少委屈；更何况，太后嫁女，排场嫁妆都要最好的，准备起来也要一年半载。老佛爷不妨缓一缓，让他们两个也多相处些培养些感情。明年一切都妥当了再指婚也不迟”

老佛爷面色稍缓，满意的点了点头，“晴儿有你这么好的哥哥，也是有福了。你也要记着你妹妹的好！”又道天色不早，让两人跪安。便携着晴儿进了寝屋。小燕子和永琪面面相觑，也都叹一口气。

外边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绵绵密密的雨珠被风一吹，斜着便往脸颊吹去。小燕子出门时被云飘耳提面命加了件披风，大红色的苏锦绣着只振翅欲飞的燕子，乳白色的毛领拥着张俏丽的小脸，永琪只瞧了一眼，便觉得心颤不已。

小燕子见永琪盯着她看，警觉的搂了下身上的披风“你不会看上了我的披风吧”永琪扑哧一笑，“我送你的生日礼物，你这么喜欢我高兴还来不及，哪能和你抢呢”说着，便要拉着她往出慈宁宫的大门。

一踏出门，风似乎更烈了些。二月底的风一点都不温柔，连着刚刚瞧着的绵绵细雨直直的敲打在脸上，永琪拥着她迅速往景阳宫的方向走。小燕子靠在他怀里，感受到身边的层层暖意，也能感受到他的些许颤抖，想到他身上的伤，便如何也要解下披风给他。永琪不肯。两个人跟小孩子似的在雨了推脱了差不多半分钟，她眼睛一转，永琪暗叫不妙，正思忖着这丫头又有什么古怪想法的时候，只觉背上一沉，小燕子已经攀在他背上。他条件反射的托住身后的人，毛茸茸的披风帽子已经盖在了头上，女孩甜甜的笑着“这下我们不就都淋不到啦”

因着下雨，甬道上的人并不多。间或有几个宫女太监路过，也都低着头不敢太眼。两个人也乐得在雨中缓缓走着，一个说她怎么学韵果儿也喜欢攀到背上来，一个说等到哪天走不动了就要这样让他背着。你一言我一语，时而大笑时而争吵，沙沙的雨声盖的听不清细语，泠泠的风声烈的吹不散温暖。以至于到了景阳宫时，两人都觉得有些意犹未尽。

云飘早已上来给小燕子更衣，一边换还要一边念叨自己多么的神机妙算，幸好让多带了件披风。小燕子嫌她话多，左一句好姐姐右一句好云飘的哄着。永琪笑着看着这些，自己进了屋里去换衣服。

日已西沉，龙井悠悠转醒，哭闹个不停。小燕子叹一口气“这孩子怎么一到晚上就这么精神”却还是温柔慈爱的哄着。韵果儿坐在一旁，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打滚儿。永琪看了一眼外边的天，只说了句不用跟着，便出了门。

小桂子小顺子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要不要给福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