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篇018 冤魂缠身

“殿下，您真牛/逼。”

一曲舞毕，萝丝方才松了口气，站回到窗边后对着星缇纱无比郑重地双手竖起大拇指。

“您怎么就知道刚好有这俩哥们没舞伴的？刚才帕特里克说他来的晚了，不知道要来了这儿再自己邀请别人。他还让我——让臣替他说谢谢您呢，要不然他就得尴尬死了。”

“刚看到的。”星缇纱没说谎，“其实不止这二位，还有几个——估计也是舞伴临时有事，只不过刚才看到他们俩过来之后，剩下的就去邀请一样没有舞伴的小姐了。”

一个年级里有几个人同时请假是很常见的事，何况舟车劳顿之下，这些还没有激发——或者刚刚激发魔力的贵族子弟出现些什么水土不服的症状也实属正常。

更何况，还有些人或许是消息灵通，又或许抱着瞎猫也有可能碰到死耗子的想法，一开始就没有约上舞伴。

对吧，失落的帕特里克少爷。

他很善于掩饰自己的心情，可终究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在舞池里擦身而过的电光石火之间，星缇纱看到了他眼底的神色。

印证了她在舞曲响起之前，越过人群看到他交谈时表情便已有的猜想。

看来安霁利纳家族的出身甚至不能使他邀请到心仪的舞伴了，这位帕特里克少爷才会选择如此铤而走险的方式。星缇纱忽然想起，劳罗拉家族早年间似乎破例迎娶过一位——迄今为止唯一一位出身贵族而嫁入劳罗拉家的夫人。而这位苏丽莎·瑞希蜜丽·安霁利纳夫人，也正是出身于他们家族。

论辈分，这位苏丽莎夫人还是萝丝的姨婆。

星缇纱的目光在灯火辉煌的大厅中漫不经心似的游移着，最后落回了自己的身旁。她手握着包带，手肘轻轻碰了碰萝丝的手臂：“萝丝，我说过了，在我面前你不用称臣。”

“啊……抱歉，我忘了，帝姬殿下……”

“不要老说抱歉。”

萝丝又一次被帝姬这些奇奇怪怪的命令弄得不知所措，好在帝姬握住了她的手，皮革手套下骨节纤细的手指传来让她莫名心安的力度。

而紧接着，萝丝一抬头，对上了路过的奈芙戈小姐的眼睛。后者在那一瞬间露出了不加掩饰的满脸嫌恶，一手提着她那粉色的裙摆快步往前走，一手甩开了柄上嵌着螺钿的雪粉色扇子遮住了下半张脸。

好似看到了什么无比恶心的东西。

当真是高贵——星缇纱看着奈芙戈腰间用魔晶雕琢出一朵朵精细至极的白马兰模样坠子的腰链，看着那身光是用料就价值不菲的浮光缎蓬裙，心下想着。

高不高不知道，贵是够贵的。

前世莱芙家族可绝对没有那么有钱，看来这位莉苏小姐“回来”的日期比她星缇纱要早些，到此刻为止已经利用对未来的印象大赚了一笔。

“塔德。”

第二支舞曲的往复回旋之中，星缇纱在塔德的臂弯里抬眸。

“你喜欢吃甜食吗？”

“喜、喜欢的！”塔德还是那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蓝绿色的眼睛带着窃喜似的神色躲闪着星缇纱的目光。整个人在星缇纱眼里都带着些手足无措的傻气，尤其是他红得像猴子屁股的脸蛋，“您呢？”

“我当然也喜欢了，塔德。”星缇纱拉着塔德的手提着裙摆转了一个圈，“刚才和萝丝小姐聊天，还说起北方的糖很贵来着。对了，我记得您家族的领地的南部，好像就挨着甘蔗产区了吧？”

眼前的少年红着那张脸在星缇纱随口一说似的语句里继续支支吾吾，星缇纱也没有再进一步地提起更多。两人的话题很快从白糖与甘蔗跳到了星缇纱的衣服上，而后又谈起了莱芙家族的小姐们。

“原来是这样。”星缇纱听着塔德所说关于奈芙戈与她长姐歌娅小姐的事情，轻轻笑着，“不过奈芙戈小姐和她二姐关系倒是挺好的，洗澡都形影不——呃！”

塔德脸上飞起的红晕还没消下去，帝姬就猛然撞——不，被人踢进了他的怀里。

“抱歉……塔德。”

帝姬的声音在吃痛中仍然满含歉意，她没有立即从塔德的怀里起来，而是带着茫然的目光回头看着自己的身后。

曲子还没有停止，可不少人的动作已经停下来，议论纷纷之中无数道目光投向了舞池的正中央——星缇纱和塔德身上。

奇了怪了，谁他妈踢了她一脚。

星缇纱虽神经一直紧绷着，可她也没有想到有人会在这里，在这个时候，给她的后腰来上一脚！

不是，谁啊？图啥啊？

于是星缇纱怀着满腔莫名其妙，对上了奈芙戈小姐那双粉红色的眼睛。

在男伴不知所措而急于撇清关系的话语声中，向她投来厌恶目光的眼睛。

“这……这是怎么回事……”

“刚才莱芙家的三小姐好像撞到帝姬殿下了。”

“不是撞到，我刚刚看见……”

魔法少女的感官在激发魔力后正一点点变得灵敏，星缇纱却是暗下觉得有些奇怪。上一次自己刚刚激发魔力时，听觉绝没有如此——甚至到了逃亡前也没有如此灵敏。

是因为选了更擅长的属性吗？可她的嗅觉却是没有半点出众的意思。

停下舞步的范围正在迅速扩大，星缇纱听到脚步声，一扭头看见了提着鹅黄色裙摆蹬着绿色高跟鞋快步走向这边的莉苏小姐。

真是着急了的模样，腰链都因此叮铃作响。星缇纱看着她一路小跑过来，甚至有些顾不上淑女仪态的样子，只觉得有些奇怪。

不是她想再次确定星缇纱是否来自“未来”乃至别的什么其他世界吗？虽然星缇纱不知道莉苏小姐有没有和她一样掉到过华夏国——不过按照她的推论这本身应该是非常偶然的小概率事件——或者别的什么地方，以至于萌生了“其他世界”这样的概念和思路。可……

不对，不对……

星缇纱感觉到自己终于抓住了那一丝浮光掠影的恐惧感，她终于摸到了那散发着钢刀铁腥味的东西——如果自己的推论正确，穿越时空只是偶然，那么那位老先生为什么会如此准确地出现在她“掉落”的地点，并且确认她是能够读懂汉语的人？

即使是大圣女，也没有提到过这个预案。

……是因为大圣女回去之后担心时空胶囊里的电子产品使用寿命在被挖出来之前耗尽，所以委托自己的亲人……也不对，既然如此她又怎么知道星缇纱会来？又为什么不亲自把这些东西给她？还是说这并非人力能够操纵，却可以被华夏国这样的异世界大国观测而大圣女本身也不知道这一点？

不，冷静，星缇纱，冷静……

星缇纱无法说服自己，她冷静不下来。对未知的恐惧和无力感又一次笼罩她的全身，她听到有人在问她，这一切有什么意义？此刻的她已经不在原本的时间线上，她的努力她的思考有什么意义？

星缇纱，你真的知道该怎么做吗？你想筹钱，想利用图纸、资料和魔法来改变歌秋罗如今的面貌，甚至做着追寻大圣女脚步与目标的美梦。可这些有什么用呢？即使你用没有见过的这一切，来证明了这并不是你那颗愚蠢的大脑构筑的梦境，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这没有意义，星缇纱，这赎不了你的罪。

不要用那些“看上去勤勤恳恳”的忙碌来麻痹你那该死的大脑了，星缇纱。你是想要清洗自己的罪过，你是想要让世人赞颂你好让你忘掉那些被你抛在身后的人民的哭喊——你在心里还保持着你那虚伪的道德标准，所以你现在才甚至在用这些遥不可及空中楼阁一样的思考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可你犯下的罪怎么可能洗得掉呢？星缇纱，我的星缇纱帝姬，我的星缇纱陛下？

要么，这就是如圣女所说“延伸”于不同选择的“另一个时间线”；要么，就是如同你所想过的结果——无论如何挣扎你也无法逃离既定的结局，所以才能回到过去的时间点。

你补觉的时候有梦到那些哭泣的孩童吗？有梦到木匣子里夫人的头颅吗？

无论你怎么努力，也没有办法改变这一切。“过去的”时间线不会被覆盖，你再如何努力也不过是自欺欺人！

你很想在幻梦中受到爱戴，对吧，星缇纱？

所以你才会如此努力，对吧，星缇纱？

星缇纱·绯歌丽塔·贝亚斯特，你知道你救不了任何人吗？！

星缇纱，星缇纱？星缇纱！星缇纱！！

“星缇纱殿下……帝姬殿下！”

萝丝的声音炸响在耳边，星缇纱茫然地转头，方才感觉到自己的脖颈有些发木，而脸庞上不知为何感到两片冰凉。

“您、您还好吗？要不臣带您先走吧？殿下，您……您到底怎么了？！”

好像是从什么遥远的地方渐渐回到现实，星缇纱寂静的耳边随着萝丝和塔德的声音，逐渐响起模糊而遥远的议论声。

由远及近，逐渐清晰。

他们好像在议论奈芙戈小姐，又好像在议论星缇纱。

“怎么了……？”

星缇纱试探似的开口，声音很轻很小，仿佛害怕惊扰了什么。她的眼神依旧茫然，两只睁大了的眼睛还在不断往下淌着泪水。

“帝姬殿下这是怎么回事，我听说之前她才去过神殿彻夜祈祷……”

“那次就是为了驱魔，帝姬殿下好像是被温西卡缠上了……”

“那她现在这是……”

“这……”

“嘘，小声点……”

周围议论纷扬，而面前是正在压着妹妹使其向星缇纱鞠躬道歉的莉苏小姐。后者似乎完全没有被那些议论吸引，只是在意识到星缇纱“回过神来”之后，又一次重复了她得体的发言。

所以她的话中心思想是奈芙戈小姐在跳舞时候腿抬太高甩到帝姬殿下？

算了，无所谓。

“莉苏小姐……”

“在，殿下。”

那么你想说什么呢？星缇纱？

挑破了窗户纸告诉她你已经识破她的伎俩吗？然后呢？问问她要不要为了你那可笑的自欺欺人计划革自己的命？

好像是有人，好像是有无数亡魂纠集凝聚在一起，搭着星缇纱的肩膀，对着她的耳畔温柔地说出这些话。

“殿下？”

“……没什么，莉苏小姐。”

帝姬好像不知道自己还在流泪，她试图使自己露出一个微笑，可她的肌肉好像不听她的话了。

“没事，您的妹妹不过是无心之失，没事的，没事……”

是吗？

没事？

你是在说给别人听，好让这些和你一样的食人血汗之人赞颂你的宽容；还是在说给自己听，好让你自己忘记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呢？

你该不会想对那些惨死在你的背影后面的歌秋罗人说“没事”吧？

星缇纱听到有人在这样质问她，一句又一句，声音好像无比微弱，微弱到回响在整个大厅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