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无应答篇 11

找不到。

星缇纱找不到办法，她不知道谁可以信任。在那次被中断的祈祷仪式之后她已经称病将自己关在行宫中有几日，起初她通过贴身侍女秘密传令召见了那几位与首辅当初意见相左的辅政官，然而上午秘密召见中午首辅就得了消息来询问她。

星缇纱不傻，更何况即使是傻子，此刻也已经应该回过味——当初那奇怪的“神谕”不过是祭司和首辅为了让星缇纱放下疑心，让她彻底听首辅摆布，而利用眼线带来的信息差随手戏耍星缇纱的动作罢了。

如今想来恐怕连消息泄露也是她们的手笔，在帝国玄鸟——彼时尚且没有引咎退位的皇帝星缇纱——身边都已经遍布她们的爪牙，可想而知她们想要散布消息扰乱民心是多么容易！

不过几天时间败绩就已经传遍都城甚至发酵到引发骚乱，乃至南撤一路上多少途经省份也已经人心惶惶。如果不是有人提早散播流言，消息怎么可能传得那么快！

她们的目的昭然若揭，可星缇纱就是像一只宠物猫一样，被她们随手扔出的毛线球耍得团团转！就因为这样一记随意到如同儿戏的耍弄，星缇纱就如此轻率地决定并执意在一切还来得及的情况下抛弃那么多的领土，顺从那占据了首辅躯壳的恶魔的诱导进行南迁！

如此看来恐怕她们的爪牙早已深入多个地区各个方面，可星缇纱居然到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当初劳罗拉家族惨败北境防线崩溃，绝对也少不了她们的手笔！

她星缇纱对不起出生入死抵抗吸血鬼的北方贵族，对不起无数死难者无数失去家园的百姓和奴隶。

她对不起任何人。

可她此刻坐在宫殿里，坐在被华丽陈设绚烂帷幔装饰的宫殿里，坐在这被不知道多少属于“首辅”和“大祭司”眼线目光的宫殿里，她什么都做不了。

只有曾在会议上拍着桌子强烈反对南迁的那位德尔达辅政官，在几天前被召见时只剩下满眼失望还有颓唐。

“北方武勋……北方和东线所有武勋家族，甚至包括领地位于北方的文官系贵族世家，他们都很失望，您知道吗？殿下。”

他看着星缇纱的眼睛，后者那双有着代表着其魔女身份的、如同碎裂琉璃如同宝石火彩的“冰海眼”特征的眼睛橘金渐变至金红，让他想到日暮，想到落日余晖——不该是这样的，他惊觉随即打断了自己的联想，不该是这样！他告诉自己，帝国没有到“日薄西山”这样的地步。

可眼前的帝姬殿下根本不能为帝国的局势做出任何帮助，她除了将责任推给首席辅政官之外什么都不懂！

而且即使她懂也已经毫无意义，抛开帝姬的百般暗示他也早就知道不对。恐怕眼前局势正是那位首席辅政官欧奥德小姐希望看到的，眼前这位刚刚意识到自己被牵制乃至成为傀儡的帝姬殿下根本无力反抗她的老师。

可欧奥德家族党羽遍布皇庭，更与南方产粮区的贵族多有勾结——尽管那些根本是南方边境武勋！可自从先帝登基起，以欧奥德家族为首的文官系贵族异军突起逐渐掌控皇庭权势，时至今日他们早已公然违反圣女遗命与边境武勋往来而视皇室于不顾！

欧奥德辅政官如今号令着产粮区的各大领主，手中捏着几条南北通航大运河的通航权！如今歌秋罗气候正逐年变冷，可教廷找出多少原因也没能将此解决。按照北方边境乃至整个北方日益降低的粮食自给率，即使首辅……

不用即使了。

劳罗拉家族恐怕就是这么没的。

下了订单给了钱可货物却被以各种理由反复截停乃至扣押，按照劳罗拉领地那帝国最北端的地理位置，侯爵——在几天内接连传位继位又战死的三位侯爵，恐怕临死之前也有几天没能吃上饱饭了。

因为首辅不希望沙克德•赛拉利斯•劳罗拉侯爵殿下成为星缇纱帝姬——彼时还是皇帝的帝姬殿下——的皇后。

可他又能说些什么？他的内阁席位都是仰仗欧奥德家族得来的。这些事情与他无关吗？他确实没有亲自为此下达和执行任何命令。

但对此知情的他同样不希望沙克德成为皇后，而在这反对的过程中他也确实因此获利。

首席辅政官勾结南方武勋甚至勾结北境部分武勋，通过前者卡劳罗拉家族的粮食等各类物资，通过后者掣肘劳罗拉家族的决策与行动并阻隔劳罗拉向东线主将安德烈求助的渠道。这一切最终导致北方防线崩溃，而在她自己需要的流言喧嚣尘上人心惶惶的时候，她大手一挥帮帝姬力排众议追封沙克德当了帝姬的夫人。

而帝国的晨曦，因预言和神谕而降生的星缇纱帝姬殿下，恐怕到现在连运河通航权一事还不知道吧。如此信任自己老师的帝姬殿下不会认为自己老师已经将亲信安插各地各机关枢纽，更不会想到为她力排众议的首辅才是最不想看到劳罗拉家族再出一位皇后的人。

更何况事已至此如果要贸然撬动欧奥德家族，只会让帝国陷入更大的混乱。

果然帝姬什么也没说就已经捂着脸哭成一团，一边自责着自己的愚蠢和不称职一面小声对他说着些“我可以给您所有您需要的帮助和权限，请您帮帮我”这样的话。

辅政官沉默着接过帝姬递来那由一片浮着红光的黑色鸟羽和一块红宝石组成的发卡，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此后数月，帝姬再没有秘密召见任何人。

于星缇纱而言，是否称病是否召见官员似乎都已经没有区别。她意识到自己即使坐在案前也不过是看些经过筛选乃至完全杜撰的文件，自己的喜怒与决策于帝国而言毫无意义。

可那天辅政官的目光和话语让她看到了些许希望，她想着当初他坚决反对迁都南撤的场景，她无法确定他这是否就代表他会执行她的命令。

然而尽管如此除了等待之外她好像确实就是什么也做不了，她已经不再相信被首辅误导多年之后的自己做出的决定，她只能决定将权力暂时交给他人。

似乎是这决定起了效果，在星缇纱郁郁踌躇多日而几近绝望之时，前线终于是接连传来了几封捷报。尽管比起之前战败所失去的那一切这几封捷报的内容可以说微乎其微，而至于雪蜜儿公主的讯息更是再没有一丝一毫。可这至少是德尔达辅政官的人传来的，春天将至的讯息。

在只有自己与贴身侍女的殿中欢呼雀跃之后，星缇纱的眼中终于闪烁起许久未见的星点光芒。

会好的，帝姬这样坚信着。

可被魔鬼阻挡乃至架空的苦闷，还有妹妹薨逝的悲伤依旧烦扰着帝姬，于是在等待捷报与德尔达辅政官信件的这些时日，她时常徜徉于图书馆的浩瀚书海当中而忘记时间。

她想自己重新学习历代先皇的经验，可很快她那纷繁杂乱的思绪却是被另一类书籍吸引。那同样与歌秋罗皇室息息相关，那是当初大圣女陛下携带神明之地书籍而尝人间百草，在建立帝国的同时留下的浩瀚歌秋罗医学典籍。

寒冬就快要过去了。

星缇纱抱着怀里厚重的书籍抬起头看向窗外长出新绿的树枝，她想起当初在都城神殿失态地冒犯圣女的自己。

——等收复失地回到都城她一定会求取圣女陛下的原谅，她要用恶魔的首级向圣女陛下赔罪！

热血冲上星缇纱的胸膛，这一瞬间她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夺回大权带领帝国迎来新一个晨曦。豪情壮志让星缇纱坐不住了，她放下书站起身叫来侍女，打算换了这身浅粉色的蓬裙去院子里舞刀——舞这把圣女陛下留下的刀！

可推开门的那一瞬间她和前线最新的战报撞了个满怀。

“参见帝姬殿下，殿下，内阁已经全票通过再次南迁的决策。”

那人单膝跪在地上，低着头通知了帝姬内阁众臣的决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