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走到安道尔大街和去往纽巴蒙迪区的岔路口，安东尼奥再次问他：“往哪边走？”

小孩子犹疑片刻，指了指前往纽巴蒙迪的那条路。

纽巴蒙迪是另一个城区，从这里到那边要穿过一片郊区。

＂家在郊区？＂

＂……嗯。＂

他们拐弯走上一条羊肠小道。晚风从远处的田野吹过来，依稀有麦子晒过阳光后的甜香。夏日的热意渐渐褪去，乃至于风显得有些刺骨。

安东尼奥皱了皱眉，努力克制住咳嗽的冲动。

小孩子安静地牵着他的手往前走，不住地望着路的尽头。暮色四合，远处有几点人家的灯火。

小孩子的家大概也会像那样吧。小小的房子里有他的家人做好了一桌热菜等着他。

安东尼奥轻轻捏了捏小孩子的手。小孩抬起头望向他。小孩长得粉雕玉琢，望向人时总像有什么话要说，却只是安静地沉默着，任人从他的眼睛中读出一个世界。安东尼奥一时语塞，匆忙地向他笑了笑。

小孩子却快速地低下头，再也没有说话。

他们路过好几家农舍，小孩子都说不是他的家。直到乡间小路走到了尽头，他们站在纽巴蒙迪繁华的街头，安东尼奥再问他时，他仍是摇头。

“不是这里……”孩子被绚烂的灯光喷了一脸，神色变得模糊，声音越来越小。

他的家在很远的地方，宅子后面有一片湖泊和大片的麦地，花圃里种着满园的鸢尾花，当母亲宴请宾客时，他和弟弟就在灌木丛和鸢尾花中捉迷藏。

可究竟是哪条路通向那里呢？

那天父亲带着他走了长长的路，他见到了许多没见过的东西，兴奋地想要告诉母亲和弟弟。但父亲说母亲和弟弟太累了需要休息——是啊，他们已经出来太久，很多天没吃上一顿像样的东西了。

那条路太长了，他又饿着肚子，走得筋疲力尽，几次哭闹着想要回家。父亲竟然没有像往常一样大声斥责他，只说再走一会儿，带他去有东西吃的地方。

那天他吃到了几个月以来最丰盛的一顿饭，在一个有壁炉的宅子里过了夜。那壁炉真像家里的那个啊！夜晚他躺在小隔间里，听着隔壁的壁炉哔剥作响，远离了父亲的斥责与母亲的哭泣许多天来第一次觉得温暖和安全。

他问带他到这里来的那个叔叔，可不可以把母亲和妹妹一起接来。

“不可以，我的甜心。”叔叔笑着抚了抚他的侧脸。

他扁扁嘴，下意识想躲避陌生成年人略显亲昵的触碰，却惹来那人更负侵略意味地将手挟过他的脑袋，不轻不重地揉了揉男孩卷曲而柔顺的发。

男孩像小羊一样，温顺、柔软。轻而小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如同晨风中的鸢尾花瓣。

男人深吸一口气，柔软的触感几乎让他神魂颠倒。

“要乖。”男人的声音如同蛇的游信。

小男孩懵懂地点点头。他是哥哥，从来是家里最乖的孩子。因而他强行按住了对母亲和弟弟的想念，小心翼翼地问：“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呢？”

男人又温柔地笑了笑，没有回答他。

那时他并没有意识到，他已经永远失去了一个可以被称之为“家”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