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议一个人静下来找个自由点的时间看
1／
我沉浮在黑暗的海洋中，没有光，没有声。细小的气泡从我的身边飘浮着向上，带来痒痒的触觉，但他们也升不到天空——这里没有天空，只有浓稠黑暗如漆的海，它漫过了整个世界。
除此之外别无一物。
我微微睁开眼睛。
据说有些深海中的鱼类为了适应环境会用几万年的时间进化，进化的样子丑陋却实用，而且大多是没有眼睛的。只需要对微光的感知并躲远就足够了。但是我知道我不是鱼，我永远也适应不了这里。
我的眼睛是浅色的——在如今黑暗的海里或许可以称为银白。我想着，伸出双手轻轻触碰自己的脸颊。什么都看不见，和瞎了没什么区别。我有时甚至都不能分辨我是在梦里还是清醒着。我的手因为常年浸在海水中也变得如坚冰般寒冷，透彻骨骼。是什么时候被说过眼睛是浅色的呢……我漫不经心地回忆着。我看不见自己的眼睛，也不会有人看见。
这个世界很久很久以前或许不是这样。那时候的世界有蓝天，有陆地，有清澈的海洋，有金色的阳光，可能还有爱我和我爱的一些人。那时候的生活明亮而温馨。大概就是那个时候的某个人说起我的眼睛吧。再去想是谁并没有意义，他们早就死了，因为不断增长的熵值形成的这片黑暗之海。海的面积不断扩大，愈发纵深。他们无法忍耐在封闭中死去的世界，无法忍耐在海洋中的窒息感，一个个选择了离开——当然这也可能是我臆想出来的，毕竟太过遥远，年代漫长得让人无从提起。也许这个世界诞生之初就是这样的混沌。我抬起头假想着那是天空的方向。天空也没有光，有光也照不进无限深的海洋。
至于为什么会诞生我就是更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了。上一次拼命地向自己以为的海面上浮是什么时候呢，即使我为了逃出这个被黑暗之海淹没的世界努力了一万年，后续十万年麻木的随波逐流也可以让那一万年的意义瞬间失去。死亡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个世界是封闭的，世界中物质总量不变。除了我这个世界中的一切都变成了熵，也就是黑暗之海。我从没见过这样纯粹的熵，或者说这种熵的无序性是无法想象的。根本就没有从中提取出任何一点纯能的希望。没有纯能就没有办法拨乱反正，做什么都需要用到纯能，我现在也在缓慢地消耗纯能，我是这个熵值世界中最后的纯能聚合物，而我现在也在缓慢地变成熵值海洋的一部分。
曾经也可以拨乱反正的，那时候熵的总量还没有超出临界值。可我那时不懂，浪费了宝贵的机会——现在一个人的生活也是一种惩罚。除了我什么都没有，只有黑暗浓稠的海洋，我正在其中缓慢地沉浮，在这黑暗有如太空般空旷的环境中失重。漫无目的。
就像黑夜中的一盏烛火，火焰微弱随时都会熄灭。火焰在黑暗中生存的代价就是燃烧自己。蜡油耗尽的那天就是灯枯之时。我只是在等待那一天而已，我没有别的通往死亡的办法，因为物质总量不会变化。
我又闭起眼睛，因为无论它是否是银白都不重要。
周围有光透进，黑暗开始分崩离析。
2／
“Herobrine！今天要去巡视下界吗？”
天空蔚蓝，从云端一跃而下的风流急速掠过半空，卷起几片树叶低低破开茂密的草丛。远处的太阳正在静止地发出金色的光。
“是啊。”不解地偏过头，“有什么事？”
“啊是这样，N那边抽不出空，让你去搭把手。常例巡视延迟一周。”Steve干脆利落地跳下树梢，紫色的双瞳熠熠生辉，“话我带到啦，别到时候又找我。”
目视着Steve走远，Herobrine偏了偏视线，没有多想，转身向来时的方向迈开步伐。
是啊，这是自己熟悉的世界……Herobrine向上伸出手，灿烂的阳光吻着他的指尖，显示出一种充盈而柔和的白皙。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是哪里呢。他轻轻放下手，目视前方，神色平静地继续向前走去。
Notch不出所料地待在主控制室中。环绕他的全息光屏上面代码像雪崩一样滚滚而下。感觉到有人到来，他象征性地抬了抬头：“Herobrine？”
“早上好。”借此作为上一句问话默认的回答，Herobrine在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下，“还在忙？”
“是的，最近生物指数增长很快，相对应的问题也就越来越多。这不仅仅是控制人口那么单纯……每次都是，生物指数一上升其他问题也全都来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Herobrine注意力的涣散，Notch金色的双瞳瞥了过来：“怎么了？”
“啊，我说……”前者微微转过脸，莹莹的蓝光映得他纯粹的目光也染上了暗影，“你会不会突然觉得，这一切都很荒唐？”
“？”
Notch思考了些许，停下了敲打键盘的手：“怎么说？”
“这个世界太单薄，承受不住哪怕是多么轻微的冲击。”Herobrine撑着脑袋，“但是又可以诞生那么强大的存在，甚至威胁到了世界本身。强大，弱小，光影并存，暗流涌动……这个世界包含着这么多复杂而充满生气的事物，如此看来世界本身却是脆弱得可怕。你不觉得，啊我只是问一问，你不觉得很不真实吗。”
“像一场梦？”
“比梦还要荒诞。”Herobrine肯定地点点头，“话说还有一个很奇怪，就是生命这东西，每个人只能切实感受到自己的。虽说这样好像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这样子岂不是更难分辨我们所处的到底是不是一个梦了呢？对于个体更容易被影响吧……其实每个人都只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你眼中的世界和别人的也许是天差地别。”
Notch定定地看着Herobrine，突然他微笑起来。那种笑容不知为什么让后者很熟悉，熟悉到了几乎是差点唤醒了他被刻意遗忘的某部分印象。
“被害妄想症。”Notch笑着说。
高频共振一下响彻在他的脑海，叮的一声脆响，像是重重敲打在玉器上一样，余音尖锐且不可分辨。Herobrine猛地站起身，向后退去直到和Notch拉开一定距离：“你是谁？”
那一瞬间头疼痛得简直要炸裂，他咬紧牙关伸出手一把按住疼痛的部位。往常有时会隐约地疼那么一会，因为从来不是很厉害也没有在意过。现在日常中缓慢而隐秘的蚕食终于起了作用而伺机爆发出来。简直没法坚持住。模糊中好像听见了Notch由惊异转为急切的呼喊，而就连这也变成了荒诞的一部分。脑海逐渐变得空白，最后强力睁开眼睛看了看面前的人影。金色的眼瞳，棕色的发缕……什么都不见了，Notch就像是一个戴着胶皮套面无表情的人偶，在最后时刻终于暴露出了这场戏的导演和提线的人。
看见了浮动的黑暗，Herobrine勉力笑了一下：“抱歉，又失败了。”
浮动的黑暗又悄无声息地隐去了。
3／
“快点！别告诉我你才休息完连走路都嫌累！”深红色的双瞳中好似燃烧着火焰一样璀璨，“说好一起去的，下界不知道隔多少年才举办一次呢，每一次都得当最后一次过。”
“你放开我的手，我可以自己走……”Herobrine无奈地被迫快步跟上前者的步伐，“早就在主世界去过很多次了啊。”
“那可不一样！先别说现在主世界混乱成了什么情况，我可是第一次和你去！而且是在下界！这很重要！”他白色的披风被迎面吹来的风剧烈地吹拂着。什么事都那么急，Herobrine想着，露出一闪而过的笑意。
啊，下界的集会……是什么样的呢。
他的温暖由手心传来，荡漾蔓延过了全身。
集会没有一个明确的起始点，即使差不多已经到时间了仍有一些小摊贩卷着铺盖向前扩展着集会的规模。灯已经挂起来了，很明亮，像一个个圆圆的小月亮。
下界一向干燥而猛烈的风也好似变得柔和缱绻。Entity-303拉着Herobrine毫不犹豫走了进去。
“喂，好像没开始呢。”
“谁管他，反正现在这个世道谁也不知道我们。”
皱着眉拨开一堆悬挂在正中的破布片，抬起头，突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怎么样，不比你们主世界的差多少吧。”
Entity-303得胜般地笑着：“下界有一种很好的心态，反正生活都差成这样了，熵值增长又能变得多糟糕？就算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吧，而且在这之前日子还是要好好过。”
“这点主世界确实比你们脆弱太多。”
前者闻言满意地停顿了稍许，放慢步伐，大大方方再牵起Herobrine的手：“现在开始就算约会了哦。”
两旁未准备好的商铺吵闹且喧嚣，来来去去的人影匆忙而迅速。里面的灯还没有挂完，晃动的灯洒下阴影和光明。店主正大声吆喝着要员工把装着商品的纸箱子搬进搬出，眼前的道路已经清扫开来，笔直而明确，而这就是将要踏上的。
Herobrine凝视着他，像是冰雪消融，缓缓绽出一个真正发自内心的笑。
肯定是自己想多了。
逛街却是如久远印象中如出一辙的无聊。但是毕竟是和Entity-303在一起，所以也不是那么无法忍受。
“你到那里去等一下我，不准偷看，我会很快的。”Entity-303把Herobrine向集会边缘推了推，仰起头，看后者一脸迷惑的样子又笑了笑，“不许趁机跑开噢。”
Entity-303又赶紧转身消失在了人流里。
Herobrine站在Entity-303给他指定的地方，像是等大人接回家的小孩子一样安静。微微的空气流动，风扬起了他的衣角，浆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料摩擦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大哥哥，你可以把这个给我吗？”
稚嫩的童声响起，Herobrine闻声低下头去。一个小女孩俏生生站在他的面前，毫不怕生地指着他衣服上挂着的吊坠。
Herobrine疑惑地取下那个对他而言几乎是陌生的金属环。不知是什么时候挂在自己脖颈上的，在阴影下闪烁着银色的光泽。“是这个吗？”
“是，能送给我吗！”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他便不再多说，将吊坠递给了小孩子。他有些奇怪。是用这个来玩什么吗？
小女孩故作老成地弯了弯腰，绽开笑颜：“谢谢！”
Herobrine点了点头作为回应。小孩子也没有跑走，而是从口袋里面掏出一串闪光的链子，想要把刚要来的那个金属环也穿进去。
不知是不是反射的光太强烈，他眯了眯眼睛竟看不清小孩子手里拿的到底是什么。小孩子很快地又收了起来，冲他挥了挥手飞似的溜走了。
金属环……金属环能做什么？
还没等Herobrine多想下去，Entity-303已经走来了。
后者显得很高兴。
“你拿的是什么？”两个人走了一段，Herobrine冷不丁发问。
Entity-303一下噎住，但很快反应过来傲娇地一偏头，甚至顺带把手里的东西藏在了披风里：“就不给你看。”
Herobrine笑着移开视线：“好，现在不看。”到时候你还是要给我看的吧，他心想。
看得出来Entity-303的心情是真的很好，Herobrine也是。下界自由的气息平缓了主世界带来的那种隐约恐慌。后者抬起头，凝视着下界那暗色的地层。就暂时多在这里停留一会，好像也不是那么刻不容缓的。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居然走到了死路上。很奇怪啊，走的是大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走到悬崖边。而且回头一望自己走来的路。印象中应该是宽敞明确的，但是此刻竟然如迷宫一般错综复杂。我怎么会走到这里？
周围鲜有人迹，温度很高，一种莫名的不安袭来。Herobrine走进崖边，俯视着下方那缓缓起伏的岩浆湖，猛然间被一种不可知的感觉击中。一切都好像扭曲怪异起来。他听见Entity-303轻轻的呼吸声，余光瞥见了后者藏在背后的一束鲜花，清晰得可以看到花瓣上纤细到好像下一秒就会断裂的脉络。不真实的感觉愈盛，他脑海中闪电般掠过那个小孩子的影子，面容模糊不清，只剩下那一双冷漠的眼睛注视着自己。画面定格，他一下分辨出了那条加上他的金属环形成的铁链。
两三个很小的金属环串成一串，首尾相接形成一个大一点的金属环，两三个大一点的金属环串成一串，首尾相接形成一个更大的环，大环小环扣在一起闪耀着永恒的冷光……为什么又是这个。他双目睁大，浅色的眼瞳中浸透了悲哀与震悚。他转过身面对着Entity-303，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才是真正的木偶，提着线的是这个荒谬的世界。Entity-303也发现了事情不太对劲，疑惑起来。他又向悬崖退了一步。Entity-303一刹焦急起来大声提醒着什么。他漠然地摇摇头，来不及了。决定真正苏醒后他的眼神竟会那么平静。又向后退了一步，不顾向自己狂奔过来的Entity-303。天地旋转，他觉得好似在落向天空。风声只响了很短的一瞬间，灼痛感也没有出现。他睁开眼睛，眼前是有如狂风骤雨般卷席的黑暗。他微微笑了一下，笑容像是浮在冰上凝固的水渍，内部是万古不化的哀伤。
他又闭上眼睛，于静寂中一刹扩散的黑暗漫过了他的心脏，令他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痛楚。色彩被黑暗稀释到不可见，冰冷复苏。
我睁开银白的双瞳，于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醒来。
我仍然在黑暗之海中沉浮。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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