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他因这成堆的尸体挡路,延误了押送的行程,眼看天黑只得被赶下囚车,与那柳将军的士卒一起搬运尸体,正如今日这般,弄得满身泥污。
是呀,那柳将军说的没错,他是很好命的,有生之年还能遇上那深爱自己的司幽,解他于苦海,从此,他再也不是那苟且孤魂,也终于又有了个家,何其荣幸。
在泥泞中行路是极苦的,车轮很容易便陷入进淤泥之中,任你有九牛二虎之力却是怎么推也推不出。
一行人,好不容易折腾到了江州的边境,早已人困马乏,瘫倒在地,半点力气全无。
司幽没有来接他,问了才知她是去了堤坝。
先前的水患冲豁了堤坝,虽说当地的官绅早已派人前去修补,司幽却始终放不下心,眼看着这天又连阴几日,大雨仿佛随时将至,她便带人重新赶去了坝上。
别看这女人平日里在朝中处事着实迂腐了一些,却也不失为一位好官,至少,在这样的日子里,是没几个官员乐意像她这般亲力亲为。
闵玧其等她不回,歇息了些许便随人前去坝上寻她,远远便见她指挥着士卒们来回搬运着沙袋加高着堤坝,时不时的,还会帮一把手。
泥土弄脏了她的官袍,跑动间也乱了她的发,看见他时,两人相视一笑,泥球一般的彼此,仿佛又一次拉近了距离。
此刻,他们不再是左相与她的妓子,而更像是一对乡间里劳作的夫妇,相望之下,疲惫全无,只余甜蜜。
炸雷就在这甜蜜的对望之间响彻了头顶。
司幽仰头望向天际,密实云层中仿佛雷龙四蹿,每一次银光乍现,都引得隆隆雷音。
夏日的雷她听的惯了,却不知这深秋也有此等雷云,这怕又不是什么好兆头。
往复奔跑的士卒也因这炸雷突然乱了起来,疲惫沉重的步子像是突然有了力气,沙袋一个接一个丢上水坝,但凡不是傻的都会知道这雷云意味着什么。
那是在灾后本就疮痍的大地上雪上加霜。
便是那高高在上的左相大人,此时也跟着慌了,立刻冲向了最近的一个沙袋,用尽了力气,拖拽着那近乎与她同重的沙袋拼了命的往堤坝丢去,暗沉沉的风扬起,显得她单薄的身子那般的突兀,又那般的摇摇欲坠。
闵玧其心疼她,便要帮她一起去抬,两人都是养尊处优的日子过得久了,加之路上辛劳,同抬一个沙袋竟也显得力不从心,没多会子便气喘吁吁,脚下踉踉跄跄,仿佛随时都会摔倒。
大滴大滴的雨落下,撞上了本就泥泞的土地,让这江边的道路变得湿滑,陆陆续续开始有人摔倒,泥浆同雨水混合,压沉了衣衫,也糊住了视线。
嘈杂之中,司幽只能奔走大喊:
司幽不要靠近河水,能丢上坝就丢过去,丢不动的都往外围堆,注意自身安全,有危险随时撤离。
来回穿梭于河堤之间,大喊着不要靠近河水,注意脚下,却忘了她最最在意的男人已经距她越来越远……
直到短促的一声惊呼传来,她只是下意识回头,还未分辨那究竟是谁的声音,凌乱的人群之中便早已不见了闵玧其的影子,雨幕之中,只剩了那隆隆的暴雨,与那奔涌的大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