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更人敲了四下,已经四更天了,长君坐在厢房内发呆,烛火不眠地点了一晚上,快要燃烧殆尽也无人管顾。
这俗世,生死不由。
原以为跳出张家便可以获得自由,进入官场便可以大显身手,没想到不过是跳进了一个新的火坑,一只更大的手钳制住她。
那件奢华的大红婚服放在一边,长君拿起剪刀,咔咔几下剪得稀碎。
长君受够了这荒诞的礼数,去他的三纲五常,去他的赐婚,去他的元敦……
元敦是个野心家,但不是个优秀的实干家,他敢大胆地改革,但却总是束手束脚;他破除陋习,但自身也陷在旧习中。他永远是在自己画定的圈子里活动,跳不出边界线。
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
反抗他,大不了贱命一条!他敢跟张家硬刚吗?
皇宫内同往常一般平静,甚至比平常还要更甚。
御书房平时都有负责清扫的宫女太监,这一天却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元斯惜跪对着元敦,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再多话都是没用的。
朱不拙把这些事告诉他的时候,他心中有一万个不信,但是元斯惜这样沉默让他破防了。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斯惜,你怎么……”
朱不拙只是站在一边,看着元斯惜,他实在想不到最为乖巧的元斯惜会做出这事儿来。
“父皇,这一切都是我一人所为,要杀要剐随意,还请不要牵连他人!”元斯惜不卑不亢。
“你要我说你什么好?”元敦恨铁不成钢。
“陛下,您看眼下怎么解决这事儿?”
朱不拙拿不定主意,或者说他没有资格拿主意。
元敦左右为难。
“陛下,臣有话要说。”
凌书书千里迢迢地赶回,接到媳妇儿后都不敢休息就立马赶路。
“爱卿终于回来了,不知爱卿有何见解?”
凌书书双手捧出玉缺,面向元敦跪下。
“微臣奉公主之命,胆敢请求使用免死令牌!”
元敦看向那个玉缺,不错,正是元戚的那块。他心中有不解疑惑以及愤怒,敢情所有人都知道他这逆子所行之事,唯独他不清楚咯?
但此刻,他不得不说元戚这一招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其一,元敦不愿意亲手杀害自己与心爱女子的孩子;其二,他愧于教子无方。
元戚的免死令牌让他有退路可走,现在他在朱不拙和凌书书面前怎么说也留住了脸面,不是他徇私舞弊,而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他有狠狠地松了一口气,但是另一方面,元斯惜毕竟做了这样出格的事情,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这谋逆之罪绝不可能悄无声息地被解决掉,那些招兵买马的事终究是掩不住的,所以还需要有替身。
“听说清王府有个门客?”
元斯惜听懂了这句话的言外之意。
“父皇,父皇……不要……事情都是我做的,和别人没有关系……不要,不要牵扯其他人……”
元斯惜跪着挪动身体靠近元敦,不顾影响地拽着他的衣摆。
元敦拿脚踹出去,元斯惜是个文弱书生,不堪其力地倒在一旁。
“不要……伤害别人……”
三皇子元斯惜的门客展月因蓄谋反叛被问斩,连带着招兵而来的所有兵士一律砍头,元斯惜则因为纵容门客被贬为庶民。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城门,城门上一颗鲜血淋漓的头颅无比的残忍。
即使的已死之人都要狠狠地践踏他的尊严……
他突然想到他做这些事情的原因,为了改变民众市侩的嘴脸吗?
“因为不满……”
他突然想起了夏理那句没说完的话,因为不满?不满什么呢?
是了,不满元敦的偏心!不满他的漠视与否定!
其实他根本就没有所谓改天换地的志向,他只不过是觉得不满,觉得元敦对他有所亏欠……
他的眼泪已经流干了,此刻再悲哀的情绪也无法让他流下泪来。
一群穿着艳丽颜色衣裳的孩子从他身边跑过,狠狠地撞了撞他,他脚下有些东西不稳,刚想定定神,另一个少年撞了上来。
少年看着十一二岁,穿着带有补丁的破旧布衣,清瘦却不病弱,手上仔细地捧着几卷书。
元斯惜被撞得实在保持不了平衡,少年赶忙扶住了他:“公子实在不好意思,在下因为要赶上夫子的课,赶路赶得及了些,这才无意冲撞了公子,还望公子见谅。”
元斯惜突然愣在原地。
“公子若是需要赔偿,还请到城右村找宋家,现在今日是夫子在此处的最后一堂课,在下不得不离开了,见谅。”
少年的话不断浮现在他脑海中。
为什么圣人们都追求尧舜时代呢?因为那个时候人们的心性质朴善良,少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古人与今人远矣,但读书可以拉进今人与古人的差距!
或许他曾经有过自私自利的行为,但是他选择了直面自己,现在元斯惜终于找到了想要做的事,也算赎罪。
不为自己,为所有信任他的人,为展月,为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