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睁开双眼，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熟悉的卧室布局，熟悉的柑橘香薰，熟悉的温暖的床褥，熟悉的蓝色帷幔。房间内窗帘虚掩着，窗外一片漆黑。豪华但黑暗空旷的房间，床头微亮的暖光夜灯与蕾娜的遗物怀表。
马库斯就在床边，跨坐在椅子上，身上还穿着制服，头无力地耷拉着。睡相太诡异，以至于你再三确定他是不是还在喘气。
你感觉浑身的肌肉好似溶解，皮肤上细小的裂口隐隐作痛。
挣扎着坐起，你的头裂开一般疼，眼睛昏花，天旋地转。
用无力的手拉开纯白的被单，发现自己青一块紫一块的身体打满了绷带，每一个绷带结都是怪异丑陋的蝴蝶结，是马库斯的手艺。
绷带遮不住你皮肤上大面积的因为魔法超载而产生的闪电状的蓝色瘢痕。
都是真的，不是在做梦。
你想用治疗魔法恢复伤口，却怎么也不能在手心里汇聚能量，孱弱的能量爆出点点光斑，就像火油耗尽的火机。
那天真是场灾难，不管是精神上还是肉体上。
你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发懵的大脑拒绝思考。
你能闻到自己身上的汗臭与血腥气，你的肚子也在发出饥饿的惨叫。
脑海里突然浮现黄油培根煎吐司的样子，那天与马库斯生死诀别时自我了断的想法被忘得一干二净。
轻轻起身，你不想吵醒他。
不是心疼让他多睡会，而是你完全不知道如何面对他。
当做什么没发生，继续和他在一起甜甜蜜蜜?
如何对得起那些死去的挚友?
和他老死不相往来，然后去爱一个和他相似的人，再泪流满面地看着他与别人白头偕老?
可是只有他是你唯一在乎的活着的人。
没有参考答案的问题越想越头疼，
干脆停止思考。
你披着被单，一瘸一拐的走在黑暗的别墅内。体内的法力连使用最基本的照明魔法都不够，勉强靠着廊灯找到盥洗室。
警长配置的盥洗室和你的宿舍一般大小。稍显浮夸的瓷砖花纹，空荡的只放有最基本洗漱用品的壁柜。
你看着镜中的自己。
浑身滑稽可笑的绷带，憔悴得像死人的皮肤，油腻打结的头发，挤不出一丝表情的脸。
褪下披在身上被单，打开黄铜制的水龙头，淋浴头猝不及防喷出的冷水吓了你一激灵。
你寻思你也没调冷水啊，马库斯平时都是洗冷水澡?怪不得没见过他感冒……
你突然意识到，自己总是将不想干的事情在心里拐好几个弯想到马库斯。
这臭毛病该改改了……早该改了……
站在温暖的水流下，灰黑与红褐色的脏水在洁白的砖地上格外显眼。你逐一解下记着奇怪蝴蝶结的绷带，结痂的伤口与淤青一览无余。
洗漱用品的香味让你感到烦躁，闻起来就好像曾经他每周一早上给你的熊抱。
眼前突然一黑，你猛然失去平衡，重重滑倒在地上，头先着地。
你觉得自己好像与世长辞了三十秒，头昏想吐，还有些耳鸣。站也站不起来。勉强用手推着身体滑动，让自己的脸离开淋浴水流，险些被呛死。
你觉得又可悲又好笑，如果刚刚真死了，马库斯发现你尸体的时候的表情一定会很精彩；负责尸检的同事一定会把你当做茶余饭后的笑谈；就连地狱里的他们也会嘲笑你的死法。
你安详的侧躺着地砖上，水流如同睡前母亲的安抚。
一声巨响，浴室反锁的门被一脚踹开，是马库斯，你摔倒的巨响惊醒了他。
他惊慌失措地付下身子，扒拉你的眼皮。你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满脸胡茬，精神憔悴，黑眼圈快掉到下巴上，眼睛全是红色的血丝。
“别照了，我没死。”你的身体瘫软，动弹不得。有气无力地阻止马库斯用手电筒直射你的眼球，检查你的瞳孔还会不会扩散。
他没有说话，憋回眼泪。关上水龙头，将你裹在被单中。小心翼翼，斟酌良久，终于找到一个不会触碰到你断裂的肋骨的姿势，再把你抱回卧室。
马库斯的力气似乎不如从前，抱紧你的手臂微微颤抖。他呼出的气流夹杂着酒精的气味。
“你睡了两天多……”他的语气满是愧疚，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醒了至少应该叫我一声。”
“……”你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从哪说起好。情感麻木，头脑空白。
回卧室的走廊很长，马库斯的脚步很慢。
他将你平放在床铺上，谨慎小心得如同给教皇献花。
“你现在有什么感觉?”他用毛巾包裹你湿漉的头发，然后在你的脖子下塞了个绒毛枕头。
“矛盾?庆幸?厌恶?我也不知道。”你终于恢复了些许行动能力，勉强移动自己的四肢。迫不及待甩开马库斯扶在你额前的手。
这是你第一次抗拒他，马库斯的表情有些失落。他意料之中的感情危机使他的自责更加入木三分。
他走到床尾，背对着你，隔着被单捏了捏你的脚趾。
“能感觉到么?”
你觉得有些好笑，他竟然以为你脆弱到随便滑倒都能摔成瘫痪?
“你觉得呢？”你不由自主地翻了个白眼，语气和寻衅滋事的混混没区别。
他重重叹气，双手掩面，良久才转过身来。
马库斯又拿几个枕头，想把你扶起，即使你又甩开他的手，自己挣扎着起身。
“先别睡着，你刚刚摔倒头……”他本想触碰你布满蓝色裂痕的手，却又紧张的收回。
“你真的这么怕我死吗?”你本能的转过脸，不想直视他的双眼，不想让他直视如此憔悴凄惨的你。
“……”
马库斯保持着与他性格不相符的沉默。
他从角落拿出药箱，递给你一件还没拆下标签的藕荷色睡裙。
“我自己会治，”你微微闭上双眼，越发觉得头晕。任凭他笨拙的给你套上裙子，正反不分。
“那些破东西没用……”你越发困倦，视野被眼皮越挤越小。
马库斯突然捏住你的肩膀，把你摇醒。
“别睡着了!”他脸上有一瞬间，好像曾经训斥你训练不合格的样子。
他往你手里塞了本书，“读这个，等我准备准备带你去医院，千万别睡着!”
艹，
真是有意思。
你本想挤一个嘲讽的笑，又怕他误解你的本意。
说不定他以为你对他笑的意思是你原谅他了，他干的出来这种蠢事。
“我应该是低血糖，不是颅内出血。”你就差干脆说你饿了，想吃黄油培根煎吐司。“你急什么?”
马库斯绷紧的神经些许放松，好似破涕为笑的表情在他脸上格外滑稽。
“等我……等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他脱下了刚刚手忙脚乱套上的黑大衣，直冲厨房的架势。
临走前不忘在门口来回踱步，再三叮嘱
“先别睡!”
“你想吃什么?”
你说，“喝点酒吧。”
他说，“就煎吐司吧，喝酒不行。”
大房子向来是没有人情味的，听不见制作夜宵的锅碗瓢盆碰撞声，看不见厨房灯火通明，闻不见饭菜香味扑鼻。
你坐在床上，伸手调亮昏暗的灯光。
翻开书，马库斯刚刚递给你让你读的。
是本冷门的短篇小说，讲了一个浪人赎罪的故事。
没翻几页，掉出一张大头照片。
是你的证件照，你执意要重拍的那张。照片后面用钢笔写了行字。
I guess I want you more than I thought I did.
“……”你认得它，一首歌的歌词，马库斯平时喜欢哼唧的外文歌，你知道它的下半句。
你不由自主的哼唱，你同样喜欢这首歌的旋律。
“Now that I knew a part of you's not part of this…… ”
马库斯回来了，端着餐盘，像个管家一样照顾残废一样的你。
吐司有些焦，荷包蛋碎的像炒蛋花，培根还算能看，热牛奶里扔进一块棉花糖。
他将木制餐盘放在你身边，没有递给你餐具，一副要喂你吃饭的架势。
你一眼蹬了回去，端起饭碗，狼吞虎咽，你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饿过。
马库斯知道盯着人吃饭不礼貌，他拿走你放在枕头旁的小说，尴尬的翻看 。发觉夹照片的位置不对，从新拿出照片，端详良久，再原位放回。
你吃完了马库斯亲手做的夜宵，一点没剩。饥饿感得以满足，心中的空虚感接踵而至。
蕾娜的遗物还静静的躺着床头那，血迹渗入缝隙，抓痕刺眼。
“我知道你恨我，但……”马库斯的话被你打断。
“我的确恨你，但我仍在爱你。”你想去握住他的手，但被心中的道德感与自责感牢牢牵绊。“告诉我，马库斯，我们该怎么继续下去……”
“……”马库斯缄默着，他想轻抚你的脸，停在半空中的手不自然的收回。
“可以再为我唱一次吗，就是那首歌。”你说
“可以。”
他轻声哼唱着，就如同曾经一样。
你似乎听不清他的歌词，如同你与他之间隔着深厚的屏障。
“My momma said they used to be white pyramids
妈妈说金字塔曾是洁净的白色
They float above the sand they're slowly sinking in
它们在沙海上一点一点沉没
Are our foundations destined to keep crumbling
我们的情感根基是否注定崩塌
Just'cause we started this with zero innocence
只是因为我们的开端并不单纯
I just can't build on something
That begins like this
我只是无法再继续搭建爱情在这样残破的根基上
It's a blood diamond flawless
这颗血钻 纯净无暇
But for that one thing
却是因战争而生 ”
（lyrics GA Heliu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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