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夜晚,图书馆。
易倩把视线放在了历史文学那一栏,再去看看,最后一次……
她一步一步接近,图书馆很安静,明明没有刮风,书架上的书页竟然都开始翻动。
易倩心中一惊,连忙往前跑去。
想象中的金灵并没有出现,只是一缕青烟,一名容貌绝世的女子便出现在书架前。易倩盯着她,她也回眸看向易倩。
女子似乎有些苦恼,捧着手里的《诗经》说:“我难道……来错了地方?”
“你也是灵?”易倩走上前。
“你看得见我?”
“你也是书的灵吗?”易倩有些急切。
女子把视线放到书上:“更准确来说,是诗灵,小姑娘,你能见到我,我们也算有缘,只是我还有要务在身,恕不奉陪了。”
易倩还想再说些什么,可人却已经消失了。
今年放假,她已经想好去哪里旅游了。
北宋。
北宋的夜市是她最喜欢的,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路边的桃花树还在。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易倩将桃花别在耳后,泪眼朦胧间,似乎见到了熟悉的白色身影。
很显然,对方也看到了她,易倩连忙将花摘下。
“易倩?”分明隔着人群,这两个字还是狠狠地砸在了她的心上,她愣住了。
等到那人真的站在自己眼前的时候,她的脚就跟灌了铅一样,明明过了那么久,那个人的音容笑貌却从未忘记。
“许久不见了,你可能不记得了,我们曾经认识。”书灵笑着对她说。
易倩这才注意到他的衣着,犹如在第一时空见到的一般,白发带换成了银冠,本不加修饰的衣服也变得庄重,倒与通鉴如出一辙。
“既然是许久未见的远客,那便一同来茶楼一叙吧。”诗灵发话说。
她居然没有别的理由拒绝,只因她太久没见他了,还是如此接近的距离。
史记与通鉴走在前面,易倩与诗灵走在后边,诗灵注意到易倩腰间系着的铃铛,缓缓道:“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易倩掩住腰间的铃铛:“他现在,怎么样了……”
“你是说史学双璧吗?前些日子两人功德圆满,已经飞升为仙了。”
“那挺好的……”
不会再为自己而受伤,他就应该洒脱自在,前途无量。
茶楼,书灵和通鉴配合泡茶,这画面多熟悉,就在易倩坐下来的时候,铃铛磕到了桌面上。
一声铃响,三人都将视线放在了易倩身上。
“抱歉。”易倩把铃铛从腰上摘了下来,放在腿上,这一系列的动作都被书灵收进眼里,他认识这个铃铛。
通鉴的眼神变了,语气怪怪的:“姑娘这个铃铛,可真是精致。”
“公子未曾见过吗?街上有很多。”
“我向来不喜欢会发出声响的东西,让姑娘见笑了。”通鉴脸上笑着,眼里却没有一点笑意,书灵将火熄灭,这才提壶倒茶,等那双手终于到了自己跟前,易倩小心接过:“多谢。”
“无需这般客气,我瞧着这铃铛也是小巧玲珑,还请告知,此物……从何而来。”书灵的话一直都是不愠不火的,但说到后半句时,有一丝质问的意味。
易倩不知道如何回复他的问题:“此物……是书灵之物……是书灵……给我的。”
她知道这是书灵的东西,却没有要还给他的意思。
书灵拿起茶杯端详,迟迟没有开口,诗灵这才缓解一下气氛:“姑娘太有福气了,普通人都无法见到灵,更别说馈赠。”
茶楼说完以后,他们打算继续逛逛夜市,书灵特意走慢了几步跟以前并排:“现在你可以说了吧,铃铛。”
“你已经问过我,我也已经回复过你,我说的就是真的。”
书灵背着手:“可我从未与人结契。”
她拿起铃铛:“若未与人结契,那铃铛为何在我身上?”
“这话难道不是我问你才对吗?你倒是告诉我,契约的图案在哪里。”
“……书灵已把契约解除,我身上没有任何图案。”
书灵低垂着眼:“我丢了一块玉佩,上面有一条流苏,被旁人捡到了,将流苏拆下,我寻到那人时,那人便说是他的玉佩,因为我的玉佩带了流苏,他的没有,我无法证实那就是我的玉佩。凡事都要拿出证据来,空口无凭,恐怕难以让人信服。倘若你说的是真的,那你口中的书灵与你解除契约,与我无关吧。”
“是,你不是我以前的书灵。”易倩笑着,将铃铛挂回了腰上,可书灵怎么看怎么显眼。
“我的确不是他,但我可以听他,你和他的故事。”
书灵赶上去后,通鉴神色温和:“说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这女子着实古怪。”
“放宽心吧,人的转世,的确是不一样的,易姑娘是易姑娘,但也并非是战国的易姑娘了,她们两个人,差别太大。走吧,不是说要去同苏先生游赤壁么。”
——
第二日,易倩来到北宋,漫无目的地在街道游荡着,始终没等来那个人,她无趣地将手里的糖葫芦棍子一丢,却正好丢在了那个人的衣摆下。
书灵正站在那里看着她。
“抱歉……”易倩上前拾起棍子:“书灵不和通鉴同游,在此地作甚?”
“我以为有人在等我,便过来一看,如今,倒是我自作多情了。”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非也,书灵记得我是我的荣幸,我也在此地等书灵。”易倩把铃铛拿到书灵面前,“书灵……可知自己曾去世过?”
“……”
“此事得从战国说起……”
铃铛的时空门被打开,那些过去的事情,一一呈现在眼前。
“我竟不知还有此事……说来,还是我辜负你?”
“不是的。”易倩低头:“是我心甘情愿爱上书灵……我怀念他的一切,我也重新遇到了你。”
他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作答。
“你,想不想去现代看看?”
……
房中弥漫着书香,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书灵换了一身装束,白色的衬衫,蓝色的外套,长发也变成了利落的短发:“我先前听通鉴说过此处的风土民情,这般,算是入乡随俗吧。”
易倩略显惊讶。
书灵将桌面的银铃拾起来:“银铃是契约的标志,每个灵和契主结契后都会寄存一个铃铛,按照你的说法,这个被你改变的世界,没有结契,所以也没有结契的银铃……你爱他,又或是我,你真正了解过多少呢?喜欢吃的东西,对待事物的态度,最熟悉的人,他所经历的地方,你都一无所知。”
“我知道。”
“知道什么?知道那剩下的五千年是如何过去的吗?”
她有限的生命在他漫长的岁月里,不过是个过客。
易倩神色悲伤,书灵不忍心看过去,转身道:“我终究不是他。”
两人在街上慢慢走着,易倩忽然满腹心思都开不了口。
“易倩!”身后传来一声呼唤,两人回头看去,是南康。
书灵虽然不曾见过此人,但心中无名气愤。
“南康,好久不见,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南康并没有看向易倩,反而打量着书灵。
“我在这边找了工作,呃……你身边这位,是你朋友?”
“嗯……他叫舒林。”
“哦哦哦,舒林是吧,你好你好,我是易倩的大学同学,陈南康。刚好听说前面开了家新的小酒馆,择日不如撞日,要不要聚一聚?你也带上新朋友,就当认识认识。”
“……不了吧,我朋友不喝酒。”易倩拒绝说。
“别啊,难得见一面,给点面子嘛。”
小酒馆里面有很浓重的香水味,混着食物和香烟的味道。
“南哥!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哟,还带上了朋友。想吃什么?今天老板不在,我请客。”
菜单上来了,易倩与书灵不为所动,南康拿着菜单去前台和那人说了什么。
书灵垂眸看着隔壁贴在桌上的WiFi密码,指尖轻动,那字便在内心与他感应,也不知道是字灵告诉了他什么,他的脸色不太好看,易倩乖乖地喝着柠檬水,啥也不敢问。
南康点完东西回来了,坐在两人对面:“舒林读什么专业的啊?也是我们学校的吗?”
易倩正想给书灵打圆场,可书灵就先回答了:“历史系。”
这人脸可真臭,南康正想再刁难一番,服务员就拎着两箱酒上来,南康直接开了一瓶给书灵,又给易倩倒了一杯:“来喝来喝。”
南康站起身拿着酒杯举向他,就等着书灵干杯了。
而眼前人并无动作,他挑眉,将面前的酒杯拿起,“铮”的一声响,酒杯往桌面一碰,便倚在沙发背上,仰头喝下一口酒。
易倩一脸不可思议。
南康此时站着,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而对方正挑衅般看着他。
好在菜及时端了上来,一杯蓝绿色的鸡尾酒,南康递给易倩:“专门给你点的,叫作远看不是山。新品,尝尝?度数很低的。”
易倩并没有喝酒的打算,但人家的心意也不好反驳,只好接过。
只是她还没有碰到那杯酒时,酒杯就被人夺走了。
易倩惊讶,只见书灵夺过那酒便一口喝下,那空酒杯往桌上一放,发出响亮的声音。
“你!我看你就是来找事的!”南康站起来,脸上颇为不忿,一群面容不善的人围了过来,南康忽然挑眉,似乎想到了什么让他兴奋的事,他看着书灵:“那杯酒我下过药了,你若真要与我打,也抗不了多久。”
酒馆的老板是陈南康的好友,见此情景,定然是帮着南康的,他甩着手中的小刀,一下子就往那头刺去,那刀尖距他的眼睛只差了三厘米,危机之下,他却连眼睛都没眨,老板的手被制住,书灵站起身,将那条手臂狠狠一扭。
骨头断开的声音。
旁边的人也冲了上来,好啊,近身肉搏,他倒是很久没有试过了。
那些人根本伤不到他半点,书灵瞥见他们手中的刀,眼神一凛,抓起台球桌旁的台球棍,用以作剑。
众人皆非对手。
书灵抓起易倩的手就往外走,那群人又站了起来,用手中的小刀,破碎的酒瓶对着他,团团包围住。
似乎是没了兴致,他手中的台球棍在地面上一下一下敲击着,他每走一步,那些人便退一步。
“让开。”他冷冷道。
群殴又开始了,易倩被阻隔在外,老板巧见易倩身旁无人,便想去拉她。
明明书灵是在十步开外的地方,老板也不知他是如何抓住自己的,只是书灵刚护在易倩身前,一个酒瓶便往书灵头上狠狠砸下。
鲜红的血从发间流下额头,此时外面已响起了警笛声。
易倩急得要掉眼泪,看着书灵的伤口又不敢触碰,头发丝上都还有碎的玻璃渣。
“你怎么样,你没事吧……对不起……”
她又让书灵因自己受伤了。
书灵没有看向她,而是望向了别处。
“我不是他。”
“我没那么弱。”
易倩去买药了,江北路本就偏远没人,开着店铺也不够,她只得让书灵现在那休息,自己去买药。
他在街上游荡着,巷子中传来奇怪的声音,似乎是有人被打的呻吟声,是拳头落在身上的声音。
深巷,黑色西装的男子冷笑地看着他们,小小的地方弥漫着血腥的味道,男子身上没有一点污渍,他看着倒地的一群人,转身离去。
只是那阴狠的神情在他见到书灵的时候差点没收回来。
通鉴立即变为温和的笑:“真巧,你也在此游历。”
书灵瞧着他:“是啊,真巧。”
那双眼睛似乎是要将他看透一般,通鉴注意到他额头淌下的血:“记兄,这是怎么了?”
书灵没有回答他。
通鉴笑着从衣内的口袋取出一张手帕,将他额间的血污擦去,完了还用手摘下他发梢的碎玻璃,通鉴抬手拍了拍书灵蓝色外套的衣襟:“出门在外,多加小心。”
“书灵!书灵!我将药买回来了!”易倩跑着过来,书灵再回头时,通鉴已不见了。
地铁上,易倩给书灵上着药,此刻,她连一句责怪的话都说不出来。
“你不用对我如此费心,我说过了,我不是他。”
“闭嘴。”
偏不闭。
书灵继续说:“你如今这般对我,不过是因为他罢了。”
“不是。”
“你喜欢的到底是我,还是他?”
啊,越是收到这样的关心,他就越在意这个问题,若易倩先认识他,肯定不会如此了。
说一点感觉都没有,是不可能的。
倘若没有,北宋那日便不会叫她的名字。
只是她身上挂了一个解契铃,代表她与别人结过契,那人是他,又不是他。
八百三十一个宿主,最早出世时生出的萌动,在五千年前她要上战场时,树下的亲吻也是真实的。
只是,她对自己越好,就越止不住去想起另一个他罢了。
“可以了,今晚再换一下药。”易倩把东西收拾了放回包里,叹息着坐在了书灵身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静默良久,她才终于开口:“你是你,他是他,你们很不一样,我在你身上看不到他的影子,你们没法比较,你问我是喜欢你还是喜欢他,现在的话还是他吧。”
发生了刚才的事,易倩此时只觉得疲惫无比,她缓缓呼出一口气:“如果我喜欢的是现在的书灵,你就会喜欢我吗?”
书灵没有回答。
回家以后,易倩一进房间便睡下了,书灵也不知为何,不知不觉间走到了阳台,阳光直射,他的视线放到了书桌上的一张照片上,他的内心复杂到无法形容,他走到易倩床边,已经过了几千年,他以为自己会忘了她,会再也见不到她,以为会忘掉那段感情,可在北宋那日,她再次出现,那一瞬间,五千年前的感情又再次涌现,真的是她,可,她心里又念着谁。
书灵将相册的照片盖上。
夜晚,易倩帮着书灵换药,忽然间,她轻笑一声:“我还是第一次给书灵上药,感觉好奇妙。”
“会疼吗?”她问。
“嗯。”
“我还以为灵不会有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