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一甲子后。

易倩为避秦时乱，带着山上一些人躲去了别的地方，在书灵的屏障之下算是平安生活了好些年。

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易倩去世之时，她看见的书灵还是一如初见那般模样，从未有过改变。

“……书灵，我下辈子还会见到你吗？”

“会的。”

……

再见到阿乐的时候，书灵是没想到的，他没想过阿乐还会回来，50年了，她依旧没什么变化，通鉴站在书灵身边，脸上平静无比。

她说她的游历结束了，此后，二人行变多了阿乐一人。

商鞅在秦孝公死后被贵族陷害死在了自己的刑法之下，秦王政展开了灭六国计划，秦即将统一。

阿乐蹲在岸边掬起水洗了一把脸，刺骨的寒意便开始一点一点算上身体，过了一会儿又恢复如常。

她看着水中的自己开始变得透明，怎么可能？这才刚化作实体半个时辰真的就变得透明了，战国时都有一个时辰，西周更不用说了，只要自己不变化就不会化为灵体。

——

书灵依然住在小山，阿乐站在书阁之中，突然感受到强烈的召唤，她快步走向书阁深处，发现另外五位都化为灵体模样站着。

“灵力越发衰微了，看来大家也是如此。”诗灵道。

“秦王统一速度飞快，仅是几年时间，法家一家独大，这该不会是……”周易说到最后停了下来，众人沉默，凡是历史大事，未经历过的书灵必将经历一次，不知不觉间，五经的目光都有意无意看向同一个人。

——

大家商议好，散会后公子礼立马冲到阿乐面前，那会儿阿乐悄悄来了战国，他也跟了过来，阿乐去躲他，他就拦着路，“阿乐，跟我回西周。”

“阿乐？”书灵和通鉴站在不远处，正好瞧见了这一幕，公子礼自嘲一声，“你不愿回西周就是因为他吧。”

“这位是……？”

“这是我的朋友，公子礼。”

礼与二人拱手示礼，三人直起腰来，似乎气氛怪怪的，礼缓缓道，“阿乐这段时间在战国，有了二位的照顾了。”

书灵回答， “阿乐是我们的朋友，自然说不上什么照顾。”

阿乐瞧了礼一眼，眼神示意他不要说话，随后与书灵说，“公子，我有一事，要同你讲。”

——

他跟着阿乐走进书阁，她走到一面书架上停了下来。

“怎么了？”他问。

只见阿乐转过身来，长袖一飘，两手拱于身前，缓缓弯下腰，行了一礼，“先前离去是我不守诺言，如今又来叨扰，谢过公子在战国这么长时间的照顾。我与礼说好了，这几月，便回西周。”

“也好，也好……”既然阿乐都已经计划好了行程，那也不好再多挽留，书灵正要将阿乐扶起，阿乐便如受惊的兔子一般不着痕迹的避开了他，往门外奔去。

她双手撑在井沿，井水倒映的是她澄蓝的双眼。

一股灵力注入到她体内，阿乐转身，是礼。

他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儿去，左眼也已经变为了蓝色，阿乐摆了摆手，“不要再耗费灵力了。”

礼没有说话。阿乐坐在井沿，抬眸看着他，“我们已经没有足够的灵力了。”

“……”

“我回不了西周了。”

——

亭子中，两名男子正操着茶具煮茶，两人合作起来行云流水，十分默契。书灵一边斟茶一边道，“这秦朝的茶叶虽不如北宋。却自有一番风味。”

通鉴落下一枚黑子，看着棋盘的局势，他今日颇为闲散，青衣飘逸，一只木簪束起上半部分头发，他抿了一口茶，看着书灵准备将白子下到何处，左手摩挲着腰间的玉佩，玉横不时发出响声，待书灵下了一子他才开口，“这样容易被阴招所败。”

“你会对我使阴招吗？”书灵笑盈盈的看着他。

通鉴表面看似风平浪静，桌下的左手却停住了，玉横一晃晃的响，他勾起嘴角，“当然不会。”

“你好像很喜欢会响的东西。”

“还好，得看是什么东西，记兄赠我的这根桃木簪，我便很喜爱，会不会响，也无太大所谓。”通鉴回答。这跟桃木簪是书灵在某一日感受到了他身上的血腥之气，才赠予他的，桃木，是为驱邪。

其实通鉴他也并非特别喜欢这支发簪，总觉得体内的灵力被压制。

“还记得我们如何相识吗？”他又问。

书灵点头，“你我争论秦始皇之功过，我认为他有过，你认为他有功，于是便一起约同游秦朝，算着时间，如今秦王正统一制度吧。”算起来，阿乐也走了好些时间了。

“是啊，前几日我还见到了礼，只是他状态并不好。”

“礼？他不是和阿乐一起回西周了吗？”

通鉴摇头，两人相望许久，心中有着不详的预感，随后迅速离席，化作灵体离去。

太久没下山了，两人一下来就闻到一股烟味，热浪扑面而来，书灵紧皱着眉，身后传来一声哀鸣，他回头望去，一位灵体化作荧光消失，而他身下皆是书页的焦炭，一卷卷竹筒被丢入火堆之中，一个名词在他心中升起——焚书坑儒。

“糟了，焚书坑儒。”通鉴先意识起来，两人在道路上寻找着，见到了不少与他相同的灵体，只是皆灵力衰微，那些灵力看着两人，脸上都是悲伤。

“快点！快点！这么多书，什么时候烧的完？”

“可惜啊……”

“你看得懂吗？可惜个屁，快些，晚了又没饭吃挨打了。”

士兵们三言两语着，一股热浪灼疼了他，通鉴悄悄站在书灵风向处，终于在两三米的地方，书灵见到了那抹白色身影。

通鉴也望过去，诗灵转过头来，她的脸上毫无惧怕，似乎已看淡生死，她只是轻轻地瞟了一眼他，便不再看他。

“阿乐……”

那个身影缓缓转过身，六经皆往他们这边看过来，相同的是，六个人的眼睛都是澄净的蓝色。

见到书灵的步伐，阿乐抬起右手筑了一道巨大的蓝色屏障，阻隔了热浪，也阻隔了他。

“你不该来的。”阿乐撇开视线，不再看他，书灵拍着屏障，“你别再耗费灵力了，跟我们走，我们把你送回西周。”

“回不去了。”她轻飘飘的说了一句，眼眶里盈满了泪水，却没有滴落，她的白衣已染上灰烬，有些脏了。阿乐抬眸，一步一步走向屏障，将右手放在屏障上，与他的手重合。

“你知道吗？我曾经在想，如果你先遇见的是我，你会不会喜欢上我？”

一滴泪掉了下来，蓝灵逐渐从她体内飘出，那双蓝色的眼睛仿佛会摄魂一般，她在等他的回答，可是过了半晌，正在他要开口时，她出声道，“现在知道答案也没意义了。”

阿乐将右手放下，屏障越来越脆弱，她直视着他的眼睛。

“你不是一直都很好奇我到底是谁么？”她顿了顿，“我的名字，叫乐经。乐经，记住了吗？不是草药的药，是智者乐山，仁者乐水的乐，是四书六经的乐经。”

最后一本《乐经》被丢入火坑之中，一道巨大的牵引力将阿乐引入火坑，她笑望着他，作了三个字的无声口型。

我

走

了

……

屏障瞬间破裂，书灵冲上前去，拽下了一根发呆。

“阿乐！！！——”

……不是书灵的声音。

阿乐睁开眼睛，是礼……

“不是说好了，是最好的朋友么……我会永远陪伴你。”

阿乐，我们回西周吧。

……

蓝光点点，两个人影一同消失，士人偷偷去走几本书，匆忙只是落下了《乐》《礼》。

自此，《乐经》失传。

《礼》失传。

————

西汉。

戴圣搁下笔，微微活动了一下筋骨，他看着自己的著作，十分满意。

这本著作是他研究先秦以前的《礼》所重新编写的，他返回书页，提笔，反复思索，才终落笔二字:《礼记》

————

他没想过自己会再化为灵，来到这个世上。

他瞧着熟睡的戴圣，翻开那本书。

礼记。

……他的新名字。

与他曾经的内容诸多相像，他想起阿乐，便也在想，会不会阿乐也会因此复生。

可当他翻开目录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乐记》一栏写在了他的目录中，这是她仅存的内容，里面皆是与他的礼乐制度。

他终究将阿乐写进了自己生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