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百花宴前

“小姐？怎么还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璀霖的声音由远及近，使得沈长安渐渐清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看了看窗外，发现已经黄昏时分了。

“只是之前在想事情，约莫是路上太累了才会如此的。”

“快到用晚饭的时间了，若是小姐不舒服……”

“无妨，先不说这个。我叫你去打听的事情可都有打听到了？”

“已经打听到了。”

“好，待晚饭后便一一说与我听。我也许久未见到父亲了，今晚可是难得的团圆夜。”

沈连之前一直驻扎在边关，所以上年沈长安上山的时候，他并不在郦京，也未能亲自将沈长安送到寺中。

算起来父女俩人也有一年半的时间未见，沈长安怎能不想念。更何况沈连宠女儿是出了名的，从小到大，沈长安要什么沈连遍给什么。记得有一年的夏天，沈长安指着天上的星星说想要，沈连素来不懂这些，只得应声说好。结果第二天，刚下朝的沈连拦住了钦天监的司监，问他如何能拿到天上的星星。自此，沈大将军宠女的消息整个郦京便传遍了。

要问道这事儿是如何解决的，沈长安不太记得了，只是知道最后沈连拿了块儿有些坑坑洼洼的石头回来，说是天上的星星。沈长安不信，闪闪发光的星星和眼前的石头明显不是一个东西。她哭了半日，被沈连的两块糕点和沈夫人的一串珍珠项链哄好了。

沈长安想到这里，便加快了脚步。她实在是太想念自己的父亲了，自她上一世成了沈贵妃后，就再未见过自己家里人了。就连父亲的最后一面，都未能见上。战功赫赫的沈大将军，最后落得个草革裹尸，战死异乡的下场。

“长安小姐到了。”

“女儿拜见父亲。”

沈长安低下头，认认真真的行了礼。明明父亲就坐在自己眼前，但涌起的愧疚感让她不敢抬头看。

“快起来，这才多久未见到女儿，竟然变了这么多。”

“女儿，麟安寺那和尚可有给你委屈受？”

还未等沈长安回答，就见沈夫人拍了一下沈连。她笑着扶起了沈长安，又将她带到沈连身旁落座。

“夫君，你莫要再纵着长安了，她也已经到了及笈出嫁的年纪了。若你什么都为她撑腰，可有人敢娶她。”

“长安甚好，哪家的野小子能配上我沈连的女儿。”

沈长安低头，心里已然猜到沈夫人这番话的意思。前世的自己从麟安寺回来后，也有些世族来提亲。但当时自己深深陷入了陆襄的柔情蜜意里无法自拔，哭闹着非要嫁给他。

“女儿还想再多留两年呢，怎刚回来就议起这事儿了。”

“近来也有些世子上来提亲了，夫君也留意着些。长安也到了年纪，唯有这事儿容不得你们父女俩胡闹。”

沈夫人又看了看沈长安，她作为沈长安的母亲也希望自己女人能幸福的过完一生。尽管将军府可以供她一时荣华富贵，但如今郦京已是暗潮涌动，将军府难免被人盯上。

“母亲也不是让你随便嫁人，若你不喜欢，便差人回绝了就是。只一样，不可未见人而先决断。”

“是，女儿知道了。”

沈长安乖巧的点点头，沈夫人这才笑着动了筷子。只是沈长安也有自己的考量，她并不想坐以待毙。自己若是不和陆襄绑在一起，陆襄恐怕第一个盯上的就是将军府，他可急着要兵权和靖州的金矿银矿招兵买马。

而她想要复仇，更是不能离开郦京的权力中心。思来想去，她还是得找个地位和势力稳定的夫君，否则以她一人之力实在是难保将军府这块肥肉。

眼前的小炒肉正散发着热气，香味诱人。沈长安忽然想，自己若是餐桌上的饭菜，那么坐在饭桌两旁急于将自己裹腹的人，都有哪些呢？

用过晚饭，沈长安随璀霖去沐浴。她难得放松的泡了泡澡，同时也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样貌。不真实的感觉充满了她的内心，毕竟谁能想到已经死去的人又重回青春年少呢？

“璀霖，关于百花宴的事情，你都得到什么消息了？”

“小姐，这回的百花宴邀了世家子弟众多，我现下一一说给您听。”

沈长安点点头，闭上眼睛开始听璀霖念出那些世家的名字。每说一个，沈长安想到的都是日后这些世家的结局。

左丞相林氏，在斗争中失败，满门抄斩。她还记得林家的嫡女林屿绫，当年自尽以证林府清白。中极殿大学士被连贬三次，家中次子被山贼误杀后，请辞告老还乡。右都御史、左布政使等等，随着政权的更迭，大多命丧黄泉。

而那些鲜活的人命，大多都是沈长安和陆襄两个人抹杀的。她从前在陆襄的院子里，将这些官兵做以棋和陆襄对弈，直到沈长安发现自己是棋而非弈棋之人的时候，才明白自己是错的。

“右丞相的嫡女赵绾清和庶女赵思彤———”

“等等。”

沈长安睁开眼睛，从浴桶中站起身来。赵思彤，她永远无法忘记的名字，那个刻印在她生命里的名字。

“我想起来了。”

沈长安终于想起这场百花宴的特殊之处了，正是这场百花宴，她同赵思彤为了陆襄起了些争执。而两人的仇，正是在此时就结下了。

“怎么了小姐？”

“无事，只是忽然想起我同那赵家庶女好似见过几面。”

“名单说到这里就好，还有些别的消息吗？”

“这回的百花宴，说是太子和太子妃、襄王和渊王都会参加。坊间传言，说是公主想要为两位王爷选妃，只是…骄阳公主一向不参与小辈儿的事，奴婢认为这消息并不可靠。”

璀霖边说着边用绸布为沈长安擦拭头发，她跟在沈长安身边多年，对于沈长安的喜好算是了解到了极致。

“嗯…那关于七王爷渊王，可有打听到什么？”

“渊王…自前年伤了腿后，便甚少出府了。不过在民间的风评是极好的，都说渊王是位翩翩公子，可惜了。”

“还有就是……”

“璀霖，不必遮遮掩掩的。”

“小姐，自渊王伤了腿，便…便有传言说他…在子嗣上无望了…”

璀霖毕竟是位姑娘，她支支吾吾且小声的将了出来，沈长安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不过这倒是让沈长安有些兴趣，毕竟都被人传成这个样子了，渊王还能坐怀不乱的在府里戴着，倒是沉得住气。

“渊王自那之后甚少走动，而此次赴宴也算是件新鲜事儿了。”

“嗯，确实。”

对于陆渊，沈长安倒是还知道些别的。这还是陆襄提起的，也算得上是皇室密辛了。陆渊的母妃为了保护皇帝而死，所以皇帝对于陆渊算得上是看重有佳，而陆渊亦是聪慧过人，在众皇子中脱颖而出。而他当年堕崖之事，陆襄则笑着说这事是报应不爽，陆渊应该的。

关于此事，沈长安现如今还未弄明白，不过她倒是觉得没那么简单。毕竟这位渊王，还挺会扮猪吃老虎的。若是前世没有她算计，想来陆襄也斗不过他。

“辛苦你了，璀霖。”

“小姐，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璀霖的年纪其实要长于沈长安，她自小就和沈长安一起长大，两人的感情甚于姐妹之情。沈长安总希望璀霖能早日出嫁，但她却说再等等。这一等，就是十年。

“璀霖。”

“若是，你有中意的男子了，一定要同我说。”

“小姐怎么忽然提起这种事……”

“没什么，只是忽然想到了。今儿我要早点休息了，你先下去吧。”

“是。”

看着璀霖的背影，沈长安下定决心，这次的百花宴，她定要做出改变。至于赵思彤…就成全她，让她和陆襄成就一段姻缘佳话好了。

她相信，以赵思彤的手段，赵家的嫡女并不算什么障碍。

一连几日，沈长安都没得闲。先是量衣耗去了大半天时间，而后又有些亲戚登门拜访，总算到了百花宴前一日，沈长安才闲下来。

她自重生后，还未出门逛过。郦京民风开放，世家小姐出行不算什么稀罕事儿。同母亲说过后，沈长安和璀霖便出了门。

虽说前世沈长安也逛过郦京的集市，但自从被陆襄囚禁后，她格外的想念这种自由的感觉。无论是街头的桂花糕，还是热腾腾的馒头，甚至在街口卖些木雕的小摊她都要站上一会儿看看。

去琉金阁取了明儿要用的首饰后，沈长安不愿早早回去，又拉着璀霖在茶楼坐着听先生说书。她鲜少看这些，只觉得有趣，况且这间茶楼竟都是女侍，在郦京虽然也有女子外出工作，但也仍算少数，这实在是少见。

“这位客官，请您自重———啊！”

沈长安下意识的回过头，就看到了一位侍女被打的场景。打人的人穿着身黑色的袍子，鎏金的腰带勒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肥肉，此时正因为刚才做出的动作而颤动着。

“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小爷看上你，是你的荣幸。”

“客官，这———”

“看清楚，我可是李太师的孙子，跟了我，那便是荣华富贵。”

沈长安一听这名号，一下子想起了眼前的人。这人确实是李太师的孙子，李筠山。陆襄上位后彻查李府，发现这个李筠山竟然养了二十多名姬妾。

“知道了就乖乖从了小爷，伺候好了，爷给你单独建个院子。”

李筠山伸手就要去抓那名女侍，就在此时，一道身影挡在了女侍面前。

“李筠山，你这么做未免不合规矩吧。”

沈长安眯了眯眼睛，打量起了面前的人。都说这面相看着憨厚的人，性格大多温厚平和。而这李筠山，看似憨厚，实在是个人渣败类，可见人不可貌相。

“你又是谁？敢拦着小爷？”

“难不成，你也想做小爷的姬妾？“

李筠山似乎是喝了酒，沈长安都能闻到他身上刺鼻的酒气。她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将手搭在自己的腰侧。

若是这李筠山敢动手，她倒是不介意将随身带着的匕首拿出来吓唬吓唬他。

不过，沈长安并没有等到这样的机会。她的身前闪过一道影子，速度极快的将李筠山与她隔开。而后，她听到身后传来了些特别的声音。

是木质的滚轮碾压地面的声音。

“是何人，在本王这里喧哗？”

沈长安回过头去，只见木质的轮椅上坐着一位身着月白色袍子的男子。他的头发被玉冠束起，面庞似乎比常人更白皙些，剑眉星目，面上虽带着些笑容，却气势压人。

“是渊王——？”

“早听闻这家店是渊王的———”

“那小姑娘又是谁？”

沈长安听到那些看热闹的食客的声音，不过比起那些，她更关心为何渊王会出现在此。

“渊——王———？”

李筠山似乎一瞬间醒了酒，他忙站的远了些，嘴里念叨着些听不懂的话。

“李太师的孙子，李筠山。”

沈长安在一旁提醒道。

“多谢这位……不知如何称呼？”

“将军府，沈长安。”

“原是沈小姐。”

陆渊看向沈长安，他的眼睛很漂亮，好似夜晚中的湖面。沈长安也有所耳闻，这位渊王相貌英俊，未出事前郦京少女都曾想能嫁与他。

“渊王，这位李太师的孙子，想要将这位女侍掳走。这在郦京，是不合乎律法的吧？”

“自然。”

“此事发生在渊王的铺子，便由渊王决断吧。只是，黎明百姓都看着呢，世家子弟犯法，应当也与庶民同罪吧？”

陆渊听了沈长安的话，只是笑了笑。他知道沈长安的用意，毕竟李筠山是世家子弟，若是报官，想必刚送到衙门，就被李家人接走了。

“那便将这人痛打三十大板，再送去李府，让李太师处置吧。”

“我可是李太师的孙子！怎么能！怎么能打我三十大板！”

李筠山听到这话，立马大声的叫喊起来。陆渊看向他，仍是带着笑。李筠山本以为陆渊会顾及李太师，但没想到陆渊接下来的话让李筠山做梦都没想到。

“此人言语粗鄙，断不可能是太子太师李太师的孙子。冒充李太师之孙，是想要抹黑皇家的意思吗？如此，便再额外加上二十大板罢。”

李筠山听到这话，又是一阵挣扎。而站在沈长安面前的黑衣人上前一步，将李筠山一掌劈晕，又差了两个侍卫将其拖了下去。

“本王亲自修书，将此事知于李太师。沈小姐，你可愿为本王作证？”

沈长安心想，这渊王倒是聪明。如此便解决了民心问题，又让李太师吃哑巴亏说不出话来。至于那倒霉的李筠山，便让他用五十大板长个教训好了。

“民女愿意作证。”

“甚好。”

“今日之事，便感谢沈小姐愿意出手相救了。这店里的侍女，都是些孤苦伶仃之人，沈小姐好心搭救，本王甚欣。”

“谢王爷，民女只是不愿无辜侍女受到伤害罢了。”

“既如此，本王便差人将你送回将军府，以免有些歹人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那便多谢王爷了，民女告辞。”

沈长安并未拒绝，她看着陆渊挥挥手叫来了几名侍卫。只是经此一事，她似乎对陆渊有了新的认识。

而陆渊看向沈长安的背影，少女的身影略显单薄，但却有种独特的气质。无论是那股韧性，抑或是与其年龄不符的稳重成熟，都让陆渊对她产生了些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