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佃（下）

巍峨的宫墙下，庭院深深深几许。上好的白玉铺造的地面闪耀着温润的光芒，远方似有袅袅雾气笼罩着不真切的宫殿，檀香木雕刻而成的飞檐上凤凰展翅欲飞，青瓦雕刻而成的浮窗玉石堆砌而成的墙板……

大殿内，苍凌独自一人伏案在侧，手握着笔在大臣们递来的劄子上圈圈点点。几位小侍立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只是恭恭敬敬的等候女帝的吩咐。

“来人——”苍凌看到一本劄子，眉头不禁一皱，目光略露杀意。

“臣在。”一位内待赶忙上前一步。

“传朕旨意下去，朕要召见沈侍郎入宫。”

沈侍郎是沈慕戈之父，官至礼部侍郎，名婴，字修荀。

女帝话音刚落，就有一内侍神色慌张的前来上报，“启禀圣人，沈怀盈求见。”

怀盈是沈慕戈的字，沈慕戈姓沈，名慕戈，字怀盈。他的名讳，只有苍悠微嚣张跋扈时会毫不客气的唤，其余人出于礼貌只唤他的字。

“他来做什么？朕要见的是他的父亲！”苍凌毫不犹豫的将沈婴的劄子“啪嗒”一声扔在地上，小内侍顿时不敢吱声了。

还是内侍旁边的宫女机灵，她连忙冲撞女帝道：“沈官人说他有要事相报。”

苍凌闻言，竟拍案而起，呵斥小宫女道：“朕都说了，不见就是不见，你们几个站着好生碍眼，上哪凉快哪呆着去！”

苍凌不是那种难以伺候的主子，她虽是个暴君，但绝不会轻易将喜怒哀乐写在脸，今日她如此暴怒，可见也是气到了极致。

小宫女心中也十分害怕，但比起女帝，她更害怕沈慕戈，只好吞吞吐吐道：“沈官人说…是…是关于墨公子的事…”

小宫女这才一口气说出了沈慕戈前来求见的实情。

苍凌不禁大惊失色，她的心性就算再好，可一旦碰到跟墨钰有关的事，她还是会心惊胆战。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毛病一直改不了。

她生怕，墨钰会出事…

“请…快请他进来…”苍凌说话的语气因为过度紧张而变得急促，甚至还有些结巴。

内侍带着沈慕戈进来，沈慕戈刚一入殿便对苍凌行了一个大礼。

苍凌着实被他的举动惊住了。

按理来说儒家讲究的“礼”注重的是内心的恭敬而不是外在的行为，因此华国三千多年来臣子见了君王都不必行如此大礼，说话也是三公并立。

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讲求的便是一个公平公正，朝政的事情不能由天子一人说了算，这一制度的创立就是为了避免天子治理国家判断失误、一意孤行对百姓造成的严重后果，众人拾柴火焰高，士大夫们的存在，就是为了集结众人的智慧配合天子以便更好的为老百姓做事。

到了苍凌这里，苍凌更是广纳贤士，她本身由农户出身却率领农民起义为的便不是自己，如今做了皇帝，广招贤才亦不是为了维护自己对华国的统治，如此真诚想要为劳苦大众做点事情的赤子之心，无论后世怎么评价，说她是为了维护自己对华国的统治也罢、说她是为了维护大安王朝对华国的掌控也好，她女帝苍凌的赤子之心都是光明的。

然，士大夫们也并不是每一个都像话本里范仲淹那样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也不是每一个都像杜甫那样即便自己饥寒交迫屋顶被掀、却还能呐喊出“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那样胸怀天下的话。

历朝历代，爱国者和心系万家灯火的清宫大有人在，可也不能保证每个官员都有如此崇高的境界，谁不希望自己过的好一些、舒服一些，因此绝大多数人都是安守本分做着自己的本职工作。

不能说安守本分就是没有爱国之心，那样的人占绝大多数，他们兢兢业业的履行职责就是在为国家做贡献，这在苍凌看来，就是再好不过了。

她的朝政既需要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仁人志士，也需要很多愿意好好为老百姓做事、吃公粮的臣子。

但是对于像沈婴那种目无王法、私事公办的贪官污吏，苍凌是再痛恨不过了。

虽然人之初性本善，但随着步入仕途得到的权利与金钱，人心都是有堕性贪婪的，沈婴亦是如此，想当年他同苍凌一样都是农户出身，但与之又不同的是，他是通过父母一镐头一镐头在地里干活供他十年寒窗苦读参加科举考试出人头地的。

比起苍凌农民起义自立为帝，沈婴一个穷人家出身的科举状元郎似乎更为不易。头几年的沈婴，也不是没有为家乡百姓做过贡献，那个穷山村，若不是他成为朝廷命官后几次上书苍凌，也不会发展成如今的鱼米之乡。

可是啊，人心都是会变得，他沈婴年少时有多赤诚，年老后就有多么贪婪！换句话说，他年老后的心思权在子孙身上，明知自己百年后就是一堆黄土、什么也带不走，但他却总想着为子孙留下些什么。

这样的人…还真是可怜啊…

苍凌不禁发出感慨。

“圣人，圣人？”

沈慕戈还未敢抬头，旁边的小侍忍不住轻唤了苍凌几声，苍凌的思绪被小侍打断，弹指间如梦初醒。

“你…就是沈修荀之子沈怀盈？”

苍凌唤了沈慕戈的字，沈慕戈的眉眼微微颤抖，“臣，正是。”

“起来吧，自古臣子见君王便不必行屈膝之礼，何况大安延续的还是几百年前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传统。来，抬起你的头，叫朕好好瞧瞧沈修荀的儿子长什么样？”

沈慕戈抬头，眼眸正对上苍凌那双凌厉的眼睛。

与此同时，苍凌瞧着沈慕戈，脑海里也浮现出沈婴年轻时的模样，她淡淡道：“你果然与你父亲长的十分相像。”都是那么的意气风发，眉目剑心。

苍凌心中暗暗祈祷，唯愿沈慕戈不要变成同他父亲一样的贪官污吏……

愿天还我大安一个好的少年郎。

半响，女帝道：“沈卿，你方才不是叫内侍给朕传话，说有关于墨钰的事向联禀报…”

“确实如此，”沈慕戈毫不遮掩的径直说道：“臣亲眼所见，墨公子将他曾赠与您的花佃送给了公主殿下…”

“就这？哈哈哈…”苍凌听后不由得大笑起来，很快又恢复女帝的威言表情严肃道：“你千里迢迢赶来皇宫，不会就是为了跟朕说这件事吧？那好，朕告诉你--”

沈慕戈闻言，他的嘴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苍凌打断了，“朕的东西便是阿钰的，阿钰想送给谁便送给谁，他将年少时送给朕的花佃送给悠微说明什么？他在向悠微示好，承认悠微是他的女儿了！”

“这又何常不是一件好事！还未等朕去说服悠微和阿钰，他们父女便私底下背着朕联络起来了，恐怕也是想给朕一个惊喜！”

沈慕戈默不作声，他按着苍悠微吩咐他的，先是让女帝欣喜一会儿，然后趁女帝春风得意之时，再将实情告诉女帝。

他估摸着苍凌新鲜劲过了，又故作愤怒道：“若是墨公子向公主示好另有所图呢…”

沈慕戈故意将话只说了一半，他故意留了一半让女帝脑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