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当年张姨好不容易存了点钱想买房，虽说是二手房，但看来看去，还是找不到合适的。要么地段太差，工作不方便，要么太贵，她买不起。

她想去贷款，但保姆的工作不够稳定加上户口问题，很难从银行拿到合适的贷款。

就这么思来想去两个月，张姨就打算去找一家私人的借贷公司——通俗点说，就是高利贷了。

张姨到了别人给介绍的借贷公司楼下，就被莫馨给拦住了。

原来莫馨早就知道她在烦恼什么，也给她把钱准备好了，不收利息，让她慢慢在工资里还。

张姨当时就泪如雨下，说这辈子给莫馨当牛做马，莫馨当时只说了一句：“当牛做马我担不起，只一点，你对我真心实意，我也愿意在你困难的时候帮你，如此而已。”

“现代人，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早几年你为了护着我，还被人泼了油漆，这些好我都记着。”

莫馨当年混娱乐圈的时候，巧合之下雇了张姨照顾生活起居。那时候按日结算工资，莫馨并没打算长留她，不过十八岁的张姨踏实认真，听莫馨的经纪人说了规矩后，便一直老老实实地做事，从不拍照，不对外透露户主信息，更没有拿过莫馨家里一针一线。

按常理，娱乐圈的生存环境相对复杂，在用人上也会更加小心谨慎，生怕传出什么不好的绯闻和污点，以至于毁了未来星途。所以圈子里都有自己的人脉关系，小到小时工、送洗昂贵衣物、包包的养护店、维修工、司机；大到常用来聚会的KTV、餐厅、酒吧、SPA馆、健身房、美肤保养馆等等……

一般都是有指定常去的地点，要么干脆就是某某明星自己或亲属开的店，这些资源自然也是互相介绍，这样也更安心靠谱。

可莫馨出道就是个意外，性格也很另类，从来也不按常理出牌，也没混进过所谓的“圈子”里去。

所以张姨完全是从普通的中介公司雇来，甚至连一些专业培训课程都还没上完。

当时莫馨的经纪人是极力反对的，毕竟工作环境比较特殊，怕张姨出什么漏子影响到莫馨。但张姨的表现一直很好，做人分寸懂进退，也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甚至在一次黑粉找上莫馨小区，要给莫馨泼油漆，在旁边的张姨还奋不顾身地挡了一下。

那以后，莫馨就跟张姨签了长期合同，一合作就是几十年。

张姨买了房子，欠莫馨的钱也在工作几年后就还上了，算是在蜀市彻底有了家，安定了下来。

游勤小时候，还因为爸妈工作繁忙，被张姨带到家里玩过。

可现在这屋子，明显已经不是张姨的了。

电视柜上摆着张铎一家三口的照片，茶几下是烟灰缸、烟盒、打火机。

玄关口扔着几双拖鞋，还有女人的高跟鞋，男士的皮鞋和小孩儿的运动鞋。

鱼缸上放着两瓶鲜亮的指甲油，窗台上扔着小汽车模型玩具。

刚才小胖子悄悄看去的角落，摆着一尊财神爷，还插着三炷香。

张姨从来不穿高跟鞋，也不用指甲油，更不抽烟。

更别提一个人好客居然会好客到给对方准备好鞋和生活用品的地步，还在家里摆上跟自己无关的相片？

要是摆上四人合照，都还算勉强糊弄得过去，可这一家三口的笑容，实在是刺痛了游勤的眼睛。

游勤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张姨没说话。

游勤眯了下眼：“你不说，我就不帮你解决那小胖子的事了，该着他活该，就让他去还他爹的债吧。”

张姨睫毛颤抖，嘴唇一点颜色也没有了，哆嗦着唇道：“我说，我……我只是不想让您和馨姐担心。”

游勤静静地等着。

张姨吞了下唾沫，搓着手指道：“十几、十几年了。斌彬还没出生前……”

游勤其实已经料到了，那小胖子在这家里理所当然的模样，还有说话的语气，明显是早已习惯了，孩子都是好学的，这也从侧面反应出了张铎对他姐姐是什么态度。

虽然早料到了，但游勤还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那你住哪儿？”游勤不想去问为什么，只想知道张姨这些年怎么过的。

张姨吞吐道：“就、就附近……租的宿舍。”

说是租的宿舍，游勤已经意识到了那是什么样的环境：“一间房，分出无数小房间，一人一间的蜗居，是吧？”

游勤虽然没吃过什么苦，但在新闻上却看到过那种居住环境。他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忍了又忍，看到张姨犹豫着点头后，终于还是忍无可忍地问出了口：“你到底是为什么啊！”

而张姨的回答，依然是那已经重复过无数次的：“他是我弟弟。”

张姨是个温柔的人，游勤一直知道，她善良又温柔，她内心有着自己的骄傲和坚强，可这些在她的家人眼里，却一文不值。

她早早辍学，就为了省钱；她早早出来打拼，就为了养家。

她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家，却要给弟弟结婚生孩子让位，到如今，这个从相识起就善良温柔的姑娘，奋不顾身给别人挡油漆的姑娘，到了快五十的年纪，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嫁过人。

张姨自嘲地将头发捋到耳后，她跟了莫馨几十年，学会了打扮，也将气质修行得很好。外人看她，并看不出来她做什么工作，甚至看不出她的出身。

就如同王歌第一次看到她时，还误以为是游勤的远亲。

她承认了房子的事后，倒是显得轻松了一些，笑笑说：“我知道少爷生气，但……我早就认命了，所以没关系。我只要不牵连其他人，就足够了。”

这就是她放弃结婚的原因。

这样的家庭，她不想让任何人来跟她分担。

放不下这个负担的是她自己，不应该由别的任何人来为她买单。

游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是张姨的家事，路是张姨自己选择的。大家都是成年人，既然她自己早做好了打算和准备，旁人又有什么资格置喙？

游勤突然想：或许，这件事老妈也早就知道。毕竟在老妈眼皮子底下的事，从来瞒不过她的眼睛。

如果张姨有一点求救的意思，老妈都不会放着她不管，就像她当年拦在了要去借高利贷的张姨前面；而这次，老妈选择了尊重张姨的决定。

游勤叹了口气，想伸手点烟，但看到茶几下属于张铎的烟灰缸和天下秀烟盒，他又顿时恶心得没了那个心思。

“说正事吧，”游勤转开话题，“那小胖子打了的那个同学，是不是叫鲁志华？”

“是。”张姨忙点头。

“那就对了，”游勤道，“鲁志华他爸，是叫鲁国强吧？那家伙半个月前就涉赌被抓了，不可能发消息威胁你，我问过了，他家里没有用得上的人，除了赌友也没其他朋友，对你这么熟悉，还能知道你的弱点，知道怎么给你施压的……他的赌友里我就知道一个人。”

张姨已经意识到了什么，露出了一点苦笑：“还真是他啊。”

“但现在我们也没有证据。”游勤拿出手机，用之前路上买的新卡换上，打开了短信页面，“我们就做个试验吧。”

张姨疑惑地看向他，游勤站起身去卧室敲门，等小胖子哭哭啼啼地开门，便给他拍了张哭得鼻子眼睛全红的照片。

游勤把照片拍得格外奇葩，满屏幕就小胖子圆得没有脖子的脸，其他啥也看不清，就着这张照片给发了过去，配了段文字：“小胖子哭起来真好看。”

很快那头就有了回应，电话直接打了过来。

游勤打开了录音，捏着鼻子掐着嗓子道：“喂？”

对方用的居然是鲁国强的电话号码，急吼吼的：“你是谁！你把我儿子怎么了！”

游勤差点就没憋住乐了——就这德行还能装“道上”人勒索人呢？也就仗着被勒索对象是他姐姐了。

游勤心里嗤骂一声：真他妈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