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扬州刺史

车驾到达曲司马府门时刚至寅时末，冬日里日头夕去得快，她们下了马车后不久，曲府所在的迎春坊就晒不到阳光了，整座府邸也被笼罩在阴影里，寒气渐生。

林氏和小林氏一入府就往曲司马和易来梦所在的前院去，打算把今日在街上的官司和他们商量清楚了，给沉雾一个交代。沉雾、曲清容、曲清宜三人则过了抄手游廊往鹤鸣院去等着两位夫人，到正院的路口处，曲清宜却说要回未霞居去看望她姨娘，曲清容见她不一起乐得自在，应了声就和沉雾结伴往鹤鸣院去了。

一到鹤鸣院，婢女勤快地烧起了炉火，院内用的俱是上好的银丝炭，烧起火来暖和又不会教那炉烟熏到姑娘们。

二人卸下外头罩着的斗篷围炉而坐，用着热茶驱驱寒气。

坐下闲聊没多久，俩人听到门口动静就知是林氏和小林氏回来了，同她们一起的还有曲司马和易来梦。

曲司马虽已过而立之年，仪容依旧出众，气质温文尔雅，他一进屋脸上就挂着笑，看起来是个十分和气的中年男人。

一见来人，曲清容就立马迎上去凑在曲司马面前，欢快道：“阿爷！”接着她对着另外几位长辈的称呼一个一个喊过去打了招呼。

沉雾和曲司马是第一次见面，但她也不怯场，行了个挑不错的士族礼节。

“沉雾见过曲伯父。”沉雾敛下眉眼道。

她刚屈膝下去，曲司马就伸出手把她稳稳扶住，打量下她，含笑道：“在伯父面前无需多礼。”

因是男性长辈，曲司马没有多言，只轻轻拍了拍沉雾的肩膀道：“今日是你第一次来扬州逛逛，倒是让你受惊了。”

见曲司马面有愧疚之意，沉雾匆忙摇摇头，“这事与伯父和伯母无甚关系，是那刺史府上的表公子无礼在先。”

曲清容在一旁附和，小林氏柔声道：“不怕，你伯父已经修书一封寄往陶刺史府上了，明日就能知晓陶刺史对这事的做法了。”

大宣礼尚士族，自太祖皇帝始便有“刑不上士大夫”之说，江宁曲氏乃江南能排得上名号的士族门第，家学虽不及煊赫数百年的王谢崔容四姓深厚，但也美名在外。

那扬州陶刺史却是寒门子弟出生，因今上有意扶持寒门出身的士人成为朝廷要员才得这番际遇，有这层缘由在陶刺史是不敢梗着脖子和曲府硬碰硬的，更何况今日那表公子冒犯的姑娘沉雾来扬州前是长安谢氏的贵女，虽说凤凰落水不如鸡，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谁能知晓平江侯对这养女的态度呢？人平江侯在长安已经撂下话了，沉雾虽已归江南，但谢府仍愿意养她这个孤女。

种种由头在前，陶刺史也懂得如何做才能明哲保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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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司马和小林氏他们都是这样想的，陶刺史也是这样想的。

他看着在自己面前暴跳如雷还不知自己死到临头的外甥，怒不可遏，“混账东西！你知不知道你今日惹的是什么人物？那是江宁曲家！是跺一跺脚就能让江南文坛震荡的门第！你冒犯人家府上的姑娘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给老夫添了什么样的麻烦！”

表公子姓陶名升，见自家舅舅红着脖子怒火中烧的样子不免心虚，但这里是中庭，周围全是奴仆，他不想落下面子，又嘴硬道：“可我听说那姑娘可不是曲司马的女儿，区区一个江湖游侠的女儿又有何惧？直接把她绑来府里恐吓一番不就完事了？”

“区区一个江湖游侠的女儿？明河山庄那是什么地方？庄主和庄主夫人又是谁？你知道吗？那寄养在他们庄里的姑娘又是什么来头你都不知道！还敢在这里嘴硬！”陶刺史听到这混球说的眼里都能喷火，可恨他在妹妹面前软了心肠同意这个混球来扬州进学，是谁说外甥肖舅？哪门子的道理！他陶行之可教不出这种外甥来！

见陶升还欲辩驳，陶行之突然泄气，摆摆手道：“你明早和我一起上曲家给人姑娘好好赔个礼，这事看能不能就这样过去。人家不答应的话那我也无可奈何了。”

他说完就想走，陶升闻言又大声嚷嚷起来：“赔礼？要我去给那姑娘赔礼？凭什么！”

“就凭那姑娘养在长安谢家十五年！就凭你无礼在先！冒犯了那姑娘！”

陶行之见外甥依旧不知悔改狠狠咳嗽了几下，悲从中来，他陶行之在官场上兢兢战战清廉了二十年，好不容易在扬州扎根下来被今上视为清流，眼看改官晋升有望，却不想他这不成器的外甥给他捅了那么大的窟窿来！江宁曲家，那可是朝野里出了名的御史遍地的清贵人家，随便几本奏章就能参得他裤子也不剩！

陶行之一路摇头叹息，一路想着明日该如何和曲司马好好说，头也不回地回书房去了。

只那陶升犹自不平，只恨自己不是贵胄出身的公子。